鹿鼎记

文 / 达文西

老实说，周星驰版《鹿鼎记》上映10年后，我看《寻秦记》的结局，才意识到韦小宝身上的悲剧性。

两者的结局很相似。话说黑化后的嬴政（赵盘）将项少龙一行追至赵雅（赵盘他娘）的衣冠冢内，还捡了他的接收器。这意味着，项少龙将永远回不去现代。

赵盘还命人从历史上彻底删除项少龙（顺势嫁接到“焚书坑儒”上）。从此世上再无此人，如镜上浮尘轻轻抹去这么彻底。

我当时就想起电影《鹿鼎记》的结局。几乎是一个套路：韦小宝打败大反派冯锡范，偷天换日将其换进陈近南的囚车里。冯人头落地，当了陈近南的替死鬼。

康熙（温兆伦饰）带兵追杀韦小宝，一见面就问罪：

“大胆韦小宝，你公然杀我大臣，掳劫钦犯，该当何罪？”

要知道，冯锡范也是野心家，手握神龙教，背叛吴三桂，献上陈近南，换取二品顶戴，康熙怎会看不出？这心腹大患，迟早是要除的。

这么说，韦小宝还为他解忧了，按理有功，但康熙却称冯为“我大臣”。很显然，他认为韦小宝站队陈近南，更是罪大恶极。昔日情谊烟消云散，欲除之而后快。

不过韦小宝也亮了一手：

“皇上，实不相瞒，小宝今天已经身怀盖世武功，就凭你这里的人，恐怕是挡不住我做任何事……包括取你的人头在内。”

这已经是恐吓天威，够死个一万八千次了。可见韦小宝豁出去了——为了他的师傅和偶像陈近南。

康熙施出一招见证他们君臣之情的“龙爪手”，然后宣布：

“叛国贼韦小宝，已经被朕亲手抓死。尸首弃置荒野，党羽逃去无踪。世上不会再有韦小宝这个人。”

这和嬴政之于项少龙何其相似，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表达了三层意思：

1、韦小宝死了；

2、世上不会有他任何痕迹；

3、即使有星点记忆，他也是叛国者，将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狠啊！玩伴、心腹、妹夫、生死之交……不存在的，让你身与名俱灭，诛身更诛心。

都说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一次是被人遗忘。韦小宝更惨，直接被宣布为“活死人”，开除球籍。

所以，《鹿鼎记》就是一个双面间谍的悲惨人生。韦小宝曾无比辉煌，哄得好皇帝，救得了陈近南。一手韦爵爷，一手韦香主，靠着精神胜利法与和稀泥神功，黑白通吃，左右逢源，活脱脱的混世大魔王。

老实说，在中国世俗文化里，这是多真实又多让人艳羡的人生赢家啊！

就连金庸，被记者问到“最不喜欢自己笔下哪个人物”时也直言：“韦小宝。”

他之所以最讨厌韦小宝，因为“他是当代中国人的典型”。

既然是国民性的缩影，金大侠是不会让他“善终”的，也自然有了韦小宝灰飞烟灭般（人格意义上）的结局。

这一切，金庸设计得很巧妙。他把韦小宝写得油滑奸诈的同时，还留了“后门”，那就是仍有所晓义。皇宫里再锦衣玉食，他还记得自己是汉人，陈近南是自己的英雄和师傅。

人一旦混进食物链顶端，还残存耻感和义理，悲剧的种子就种下了。

但反过来，这不正是金庸在封笔之作里倾注对国民性的批判后，留给世人的星点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