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之岁月如歌

剧评综合了《大江大河》三季内容，首发于《大江大河》豆瓣小组，感谢组员的阅读与交流，此处对文字做了部分调整，添加了宋运辉、梁思申讨论婚礼（S3E28）时背景音乐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二乐章）等内容的讨论，供大家参考，谢谢大家。

By 剑神一笑

革，兽皮去其毛，革更之。古文革从三十。三十为一世，而道更。——《说文解字·革》

“而不幸的是，我们人类却如此愚蠢，如果不是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逼迫之下，怎么也不能鼓起勇气去实现真正的进步。”——1893年2月24日，恩格斯致尼古拉·弗兰策维奇·丹尼尔逊的信

《大江大河》三部曲落幕。于我而言，第一部内含春潮涌动的勃勃生机，第二部具备了献礼剧的史诗气质，第三部从市场反馈和观众评价看，顺利收官。

1984年10月，邓公在会见德国总理科尔时表示：“我们把改革当作一种革命”，意味着改革开放是1949年之后，中国经济社会运行逻辑的又一次革命性转变。对于个体来说，具有革命性的历史进程犹如将大树连根拔起，有的人像种子一样，找到和适应新的土壤，茁壮成长，成为参天大树，有的人就像树叶一样随风飘零（不是宣扬社会达尔文主义，而是如恩格斯信中所阐述的历史事实，也正因此，我们要搞社会福利和基本保障，至于如何避免激烈社会变迁带来的负面影响这里不作讨论）。因此，大江大河奔涌向前，是能人辈出的时代，也是淘汰的过程，在这篇文章中我想以宋梁为主线，简单看看这一过程，作为另外两大主线的杨巡和雷东宝另作讨论。提醒的是，我会参杂阿耐原著中的一些内容，请大家注意区分。

一、淘汰了谁？

1.金州和程家。金州是迈向暮年的垂垂老者，“一潭死水”，包袱太重，东海与金州形成对比，它的崛起意味着金州的衰落，也象征着改革开放之下中国经济地理的一次大转移，沿海地区崛起。

我们来看，这一历史进程中的程家的命运。程家的一双儿女，程千里和程开颜，名字应是取自“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好气势，也暗示他们实际上是享受时代红利的人，但是随着政治经济运行逻辑的变化，想享受父辈余荫，你也得有这个本事。金州厂就是一个小社会，从幼儿园，到食堂，再到医院等等，全都齐全，厂子弟怎么都能有一份差事，不用为生计发愁，他们享受着同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享受的教育、经济和医疗资源，比如宋运辉信中跟梁思申吐槽过的赵超、贾佳伟就是继承了父亲的岗位，这也是金州厂效率低下、机构臃肿、裙带关系复杂的重要原因。

位置和资源可以继承，但是，智商、利用资源的能力、情商却无法继承，深度依赖体制的人已经没有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的能力，或者需要极大的代价才能断奶。金州厂既得利益者的策略是寻觅厂女婿，自家儿女不行，就捕获一个有能力的女婿，扶植上位，再依靠女婿完成资源的代际传递。程家，主要是程父看中了宋运辉（程母对程父说过，宋运辉是你看中的）。其实不是程开颜，而是程开颜一家和宋运辉“谈恋爱”，程母负责做饭，程父负责把握恋爱和结婚的节奏。如果程开颜看上的和程父看中的不一致，宋程联姻根本成不了。

无论是书还是电视剧，给宋程安排一段婚姻都是有深意的（否则，要让宋运辉避免离婚带来的人设争议，编剧安排宋程两人错过就可以了），其中之一就是想说，没有个人能力做支撑，再爱的东西，即使千方百计得到了，你也守不住。宋运辉摆脱金州，意味着程开颜离开了她所依赖的体制（金州厂和原生家庭，而她的原生家庭是金州厂的一部分），她无独立人格和自主行动能力的特点完全暴露。

我们用她在S1和S2中处理梁思申问题的表现为例。S1E34程开颜得知梁思申再次来信，她心里有隔阂，但是她没有与宋运辉一对一理性、坦诚的交流这个问题，而是回家躺在床上闷闷不乐，被程母发现，跟程母谈这个事，程母因为梁思申当时还是个高中生，一笑了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想想如果程母当时的反应强烈呢，程开颜又会是什么态度？她从恋爱时期就依赖父母解决她与宋运辉之间的问题，换言之，她没有能力自己拿主意、解决问题，而是被父母左右。

在S2E32中，程开颜直面梁思申。宋运辉的本意是家宴，而且也让程开颜看下，他与梁思申之间交流的全是工作问题（毕竟当时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宋可能也想借此打消程开颜的疑虑）。程开颜直观的意识到那个在照片上见过的、与自己丈夫相知十几年的漂亮小丫头已经亭亭玉立，对程的强烈刺激在于，她发现，梁思申在宋运辉的学业、职业和重要的朋友圈中几乎无处不在：大学时期（虞山卿至少知道梁）、职业生涯（为看宋运辉去金州打过卡，寄送不同时期符合宋需要的专业书籍，在东海合资事情上与宋相互配合支持）、朋友圈（大寻、杨巡都熟悉梁），相比之下，自己对丈夫的过往、朋友、事业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或许她爱宋运辉，但是她没有爱的能力，不知道如何爱，爱确实是有占有的一面，但是更重要的是沟通、理解、融入（相反，程因为宋帮助杨巡而心生不快）、支持。没有能力的爱，还是爱吗？或许更像无期徒刑。

所以，饭局过后，程开颜知道自己的婚姻完了，因为即使知道宋梁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她也会不停的折磨自己，折磨宋运辉，折磨宋引。S2E36，程开颜虽然打的是陶医生，但是嘴里说的话，指责的全是宋运辉和梁思申。程开颜悲剧性在于，命运给予过她最珍视和热爱的东西，但是最后又无情的剥夺，而她除了流眼泪，没有能力采取任何真正有利的行动，只有听任父母将自己婚姻推向不归路（S2E33）。编剧对于程开颜的温情在于，她认识到了这段婚姻已经无法继续，主动提出离婚，后来又通过宋运辉说出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S3E4），这是她的成长吧，就像恩格斯所说的，我们“如果不是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逼迫之下，怎么也不能鼓起勇气去实现真正的进步。”

2.梁道林和梁大（李力）。梁家家大业大，但是也难逃“三十为一世”（即宋运辉在S3E33中对吉恩所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规律，三十年大致是一代人活跃和退出历史舞台的一个周期。“三代以下有乱无治”，生搬硬套至观察大家族兴衰也大体适用，后辈儿孙智商回归乃至低于平均值，加上一切得来的都太容易，对现实世界没有清晰的认识，应对危机的能力得不到锻炼。

王家、梁家所能占有和汲取的资源不是程家能望其项背的，在国内，梁大等人可以利用规则、借助家族权势获取利益（比如商场），但是一方面，他们没有能力经营好，另一方面，离开大陆，来到香港，他们根本玩不转（跟程开颜一样，其实是离开了他们所依傍的体制）。在传统社会，大家族有可能把持着上层建筑，所以衰落的速度会比较慢。但是S3告诉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对中国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参与国际竞争，提高国际地位是不利的，编剧想用梁道林和梁大等人的溃败告诉我们，即便有家族庇佑，中国融入国际社会的历史进程会倒逼这些人淘汰。

原著和剧里，锦云里都是一屋子的精致，但是老爷子明白这些精致不过是附着于兽皮上的毛，三十年一革就是去毛的过程，这些精致当年能从皇宫、王府里流出，更遑论他们王家。所有品味、格调、风雅都需要依附于生存能力，极致风流如南唐后主、宋徽宗又当如何，不过是无根柳絮，怀璧其罪，终是雨打风吹去。梁、王两家到了第三代，大致只有梁思申能堪大用，这还是因为梁思申出国，离开梁家庇护，到了美国又跟外公舅舅们产生矛盾，培养了独自觅食的能力。虽然梁思申天资聪颖，又足够勤奋努力，通晓投资，但是显赫的家世，意味着她与宋、杨、雷等人相比，一切得来的还是太容易（比如那个年代，可以早早出国，到美国后，因为外公的影响力，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当地最好的学校，经济窘迫时，宋运辉又提供了帮助），麻烦会绕着她走，没有几个不开眼的会打她的主意（杨巡是个例外）。

梁思申早早出国，使她拥有国际视野，发达国家的先发经验也使她具备了（相对于当时中国的）超前视野，但是缺陷是，她对中美两国深层次的运行逻辑理解都不深刻，游离于真实之外，因此梁思申对人性的幽暗意识、制度的灰色地带，以及社会竞争的残酷性认识远远不够，具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梁思申又不想做个富贵闲人，想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洪流中做一些事情，如果没有现实主义的高手保驾护航（一是为她避免和摆平一些麻烦，一是要引导她正视现实），梁思申的理想主义可能会摔个粉碎，或者达不到担起家族重任的高度。比如，同杨巡的合作暴露了她的短板（有意思的是，设想一下，如果是宋引遇到这样事，宋运辉会如何处理？如果是杨逦遇到这样的事，杨巡会如何处理？与梁父会有什么差异呢？）

外公之所以力促宋运辉和梁思申的婚姻，大致原因是：1.宋运辉的能力。站在父亲角度，梁道林担忧的宋运辉的狠（因为个性、知识结构、学习能力，更重要的是生存环境的不同，宋、雷、杨虽然都狠，但狠的内容和模式不一样。关于宋的下文分析），可能恰恰是外公看中的，这是梁思申欲成事必须具备但尚不具备的。宋运辉用很短的时间从底层走到东海厂厂长的位置，独特的人生经历意味着他不仅聪明，勤奋，而且悟性极高，对中国社会从贩夫走卒到达官显贵，从学到官再到商，各个圈层和行当的游戏规则都非常熟悉，而且适应得了。

2.他眼高于顶的外孙女真的爱和信任宋运辉。在原著中，有宋运辉在的场合，梁思申往往表现的不正常，目光如炬的老爷子肯定看得出来。在剧中，虽然有些突然，但是也符合脉络，S2中可以知道，梁思申是会与外公交流工作上的事情的，与父母却沟通较少。S2E31外公告诉梁思申回东海后，千万不要暴露自己与吉恩的分歧，但是在宋运辉对自己人品产生怀疑后，哭着就把回美国后的游说计划交给了宋大厂长，大有从谈判对手变成东海特使的架势，老爷子如果知道，心里肯定万马奔腾。合资谈成后，梁思申作为非专业人士，在被边缘化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两年，肯定有特殊原因。加上梁思申谈到宋运辉的时候想必语气和神态不大一样（S3E21“重要客人”），外公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因此，由宋运辉为梁思申保驾护航，甚或帮助倔强和骄傲的梁思申完成理想主义直面现实的调试再合适不过，加上年龄适当，简直天赐良缘。

二、宋运辉是怎么炼成的？

至少有三股主要力量，即极端年代、专业技术和官僚体系形塑着宋运辉的思维和行为模式，每一股力量都赋予了他狠的一面（狠不是贬义词，很多时候举棋不定、藕断丝连、不彻底才是大忌），电视剧淡化了宋运辉性格和行为方式中狠的一面。在原著中，即便是有十几年的书信打底，梁思申在婚后还是在不断努力更加深入的理解宋运辉，准确把握了这三种力量对宋的影响，电视剧梁思申与宋运辉的互动模式部分展现了理解的结果。相比之下，程开颜只会觉得宋运辉“高深莫测”，但凡她有梁思申一半理解宋运辉，最后都不至于鸡飞蛋打。

（一）极端年代对宋运辉的影响。第一，对人性幽暗面的清醒认识。人性不都是恶的，但是自私、趋利、畏上欺下，容易被鼓励胆大妄为是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缺陷易被操纵（比如S1E35，因为宋运辉的品德操守在寻建祥被抓一事中得到了检验，所以程父才会放心的让程开颜与宋在办公室里呆一宿，且相信宋运辉会在此事后主动求婚，这何尝不是对宋运辉德行的一种利用）。相反，善良是可贵的，但也是脆弱的，善良的人如果不会保护自己或没有人保护他/她，善良就会成为压死他/她的重负。S1E36宋运辉对程开颜说：“我姐确实是个温柔的人，只可惜，生活不允许她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在雷宋所处环境的游戏规则下，雷东宝、韦春红的活法可以，宋运萍不行，死亡只是这一结果的极端呈现）。

第二，对（国内和国际）宏观政治氛围极为敏感。S1E1宋运辉把《人民日报》关于高考政策的文章摘抄下来，他知道国家政策的大调整会对千千万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造成何其重大的影响。所以，从金州引进设备、做外贸，到东海引进外资等等，都是宋运辉对国家政策调整和国际形势变化的准确捕捉。这对宋运辉的另一个影响是，他始终充满危机意识，他知道身处一个巨变的时代，政策会不断调整，自己要不断学习掌握新能力，不进则退，所以他不仅仅学技术，还学语言，学管理，学国际贸易，学金融等。

第三，家庭极为重要。对人性的认识，使得宋运辉感情表达和行为都极为克制，因为他知道说错一句话，被人抓住辫子，可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灭顶之灾。电视剧没太表现宋对人性幽暗面的认识，但是保留了他的性格设定。家庭是宋运辉获取安慰，安放温情最重要的地方，他有让自己变强大以更好照顾家人的动力（他们可以善良的活着），也意味着他对家人之间的相互信任看得非常重。S3E23梁思申准确判断出：“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家人和我”。程开颜不理解。S2中，宋运辉反复对程开颜强调我们是一家人，但程不懂，S2E33宋运辉面对程家步步紧逼，说的最重的一句话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家任何人，不要再干涉我的工作”，宋运辉将程开颜和程家父母从自己的家庭里摘了出去。

从小时候（S1E8，两人在教室的互动）到两人走向恋人关系（S3E21西湖定情），都是梁思申在主动和巧妙的引导宋运辉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梁思申能让宋运辉敞开心扉，所以无论原著和剧中，宋运辉都将梁思申视为自己无法割舍的至亲之人。反观宋程互动，基本以宋哄程为主，程开颜的思维是这样的：按我的意思来，就是爱我，不按我的意思来，就是不爱我，这种哄的模式常见于父母和失控的孩子，可以说程开颜实际上是以非理性儿童的方式处理两人关系。S1中，在情感问题上，宋运辉会哄一哄，但会以类似“咱就别为这件小事闹不开心”的表达结束互动。到了S2，程开颜以这种哄的模式处理程千里工作岗位、收受手镯、冯工出国和辞职等与宋运辉有分歧的工作和原则性问题时，宋运辉自然觉得程开颜越发不可理喻，逐渐丧失沟通欲望， 如果在家庭生活中得不到信任和温暖，宋运辉情感只会愈发克制和压抑，全部身心扑向工作，因为会得到成就感和安全感。

（二）工程技术和机械宇宙观。技术是宋运辉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宋运辉的理想追求。S1E47在知道金州将无法实现自己的技术追求后，宋运辉果断放弃了在30岁晋升副局级总工程师的机会，转身去了前途未卜的东海项目筹备组。更难能可贵的是，宋运辉不仅要求自己时刻把握技术的最新发展趋势，也明白技术事关企业生死存亡，因此注重提升企业的自主研发能力，极具战略远见。S1宋运辉支持闵忠生技改的条件之一就是成立金州研究所，S2通过合资引进技术，S3在彭阳研究竹胺和催化剂等等都说明了宋运辉对技术的重视。

S2E19宋运辉和路小拉关于发展路线的辩论，本质上殊途同归，且目标一致，但是宋运辉的正确性在于他知道如果没有技术支撑，所谓巨头只不过是没有牙齿的老虎。小拉先组建巨头，再培育自主研发能力的弊端在于S3E33中外公所说的时间的重要性，在融入国际市场日益紧迫的大环境下，没有技术优势的全产业链模式反而是降低了国外巨头入场收割的成本，企业还没熬过自主研发周期就已经死了。S2E36，宋运辉对路小拉提出的建议是借助东海和洛达合建研究中心的机会派遣技术专家学习，然后逐步扩散，就将两条路线链接起来了。

技术背景对宋运辉思维和行动的另一个影响是，他以工程人员分解机器设备的思考方式看待周围人，几乎很少掺杂自己的情感，在原著中，这是外公对宋运辉的分析，电视剧中展现不多。机械观念使得宋运辉可以找到做成一件事所需要的各种部件，以最经济高效的方式组装在一起，优点是思路清晰、临危不乱，比如S2禁运之后，迅速拿出三套方案；S2雷东宝出事后，镇定自若。问题是，情感会被视为一种无用的干扰，在别人看来，可能会显得冷酷无情（比如原著中雷东宝出事后，韦春红对宋运辉的观感，镇定的“真冷”；再比如处理为了上市，甩包袱行为等等）。

梁思申对宋运辉的技术理想是由衷的理解和钦佩，而且从倾听者变成了支持者和同行者，也为他过于理性，压抑情感感到心疼。梁思申给宋运辉带来了细腻的情感。S3E28，圣诞夜，宋运辉、梁思申和外公在餐桌上商量婚事的背景音乐是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二乐章（被改编成一首叫《恋故乡》的曲子，在美国传唱度很高）。选的真好，《自新大陆》不仅和三人讨论的主题（婚礼，中西碰撞和互鉴）贴切，也与宋梁个人经历，以及这条线的主题非常非常适配。1892年，德沃夏克来到美国，美国的工业化热浪对其形成强烈冲击，1893年创作出赫赫大名的《自新大陆》（《第九交响曲》）。第一乐章，展现了工业化的紧张、振奋的快节奏生活，既可以表现宋梁中美两国分离，梁思申成长于与宋运辉截然不同的异国他乡，丰富和开阔着宋的眼界，也预示着在与梁思申在一起之前，身处中国工业化蓬勃向上中的宋运辉一心扑在自己的事业上，蓬勃而朝气；第二乐章，被认为表现了德沃夏克身处美国，浓烈的乡愁之情，对祖国无限的眷恋。用在这里既可表现外公落叶归根的思绪，也可以表现对爱人的眷恋让梁思申留在国内，这一乐章被认为是所有交响乐中最为动人的慢板乐章，充满奇异的美感和神妙的情趣，也预示着在与梁思申的婚姻中，宋运辉的理性中开始充满越来越多的感性，人性越来越丰富；第三乐章谐谑曲，节奏轻快、活泼、明快，预示着两人喜结连理之后彼此应和、模仿，水乳交融；第四乐章，乃是气势宏大而雄伟的奏鸣曲，预示着拥有美满婚姻的宋梁，在人生和事业中可以达到的新高度。

在我个人看来，S3有遗憾的地方是第四乐章主题没有得到充分展现，E21之后，宋梁线碎片化，S2宋运辉和路小拉，宋运辉和梁思申的对话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能围绕宋梁—路小拉—外公就并购或催化剂拎出一条事业线来，就好了，或许这种与改革开放之中国迅速腾升相应和的宏伟乐章要在《艰难的制造》（1998-2008，在这段时间中国将加入WTO，GDP增速和工业化实力大幅拉升）中加以展现。

（三）官僚体系。有人本能的对官僚体系反感，但是它是人类将个体组织起来，平稳、高效从事经济、社会和政治生活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对宋运辉来说，官僚体系对于实现他的理想抱负必不可少，S1刘总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总工程师的位置是他的天花板。官僚体系对于宋运辉的积极影响包括：第一，水书记对他说的和光同尘，即单打独斗是不能成就一番事业的，要团结带领一批人，有了金州和东海这样的平台，他所期待的一切才有可能变成现实；第二，S1E26宋运辉对刘总工所说的技术人员的通病，容易陷在细节里，抱着已知已定的知识，固执己见，一个合格的管理者，要为组织找到长远的发展之路，并具备推行之的魄力和勇气。

但是官僚体系也有灰色的一面。在等级制中，位置越高，权力越大的人，决定资源分配、发展路线选择的权力就越大，因此，低头（姿态不美）和斗争是官僚体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只有活下来，才有其他可能。会低头，因为你要在等级制中为组织争取资源，S3E10成为一把手的宋运辉在争取设备资金时，与S2见路小拉时表情完全不同。

S1宋运辉答应帮助闵忠生技改，打乱了老水为退休所做的权力布局，最后闵踩着老水上位，则是给宋运辉上了关于斗争的生动一课。S1E47，宋运辉对老水说，“我太幼稚了”，老水教的是：合适时机，有利位置，“以后要学会使用一些方法，来保护自己的理想。权力是什么，就是人事和财务，抓住这两点，就控制住了局面。”在官僚体系中，控制不住局面，理想无从谈起。因此，身处其中，至少要知晓阴谋诡道，以免遭其害，甚至有时候需要采取非常规手段争取主动（比如原著中，抓住和利用老马人性弱点，“寡人有疾”等）。因此，官僚体系的另一个灰色面是，斗争成为目的本身，人生的意义完全变成在官僚等级体系中不断攀登。

在原著中，宋梁结婚后，梁思申因为没有参与宋运辉在金州的生活感到非常遗憾，又因为担心宋的官僚化趋势而心生障碍。但是到宋运辉因为雷东宝中风而对着梁思申婆婆妈妈交代事情，梁思申对着嘴唇挂着燎疱年轻宋运辉的照片微笑时，我想梁思申彻底理解了宋运辉：一个来自农村、被骂为“右派”狗崽子的少年如果不能通达权变、该狠心时快刀斩乱麻，又如何能在金州、东海站稳脚跟；如果不能站稳脚跟又如何能实现自己的技术理想，如何能拥有实力保护自己的珍视的家人和朋友；如果不是强烈的技术事业理想，对父母、对梁思申、对宋引和可可、对雷东宝诚挚的情感，又是什么支撑他不断求知奋进，把自己逼的不像人，在一次次危机、（相较而言）微薄的收入、灰暗的官僚体系中苦苦支撑，奋力挣扎呢。此刻，梁思申得到了一个完整的宋运辉，1980到1993年她错过的宋运辉，1994年后她紧紧握住的宋运辉，在此刻融合为一，她要做的就是在宋运辉出现迷失苗头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拥抱他，守护他心里的火焰，同时学会用自己的能力和关系更好的保护宋和宋珍视的人（所以她第一次心甘情愿，甚至不惜动用梁家的关系帮助雷东宝），她的理想主义真正开始贴近现实。两个彼此守护的人重走山路后，在《艰难的制造》里成为近乎完美的存在。

剧版梁思申的心路历程完全不一样。因为S2中，她亲眼见证了官僚体系残酷无情的一面，因为一封莫须有的举报信（她自己也被卷入其中），各股势力闻风而动，使宋运辉失去了东海这一施展才华的舞台，宋运辉十五载的艰苦努力险些一朝丧尽。正因如此，S2E38梁思申才会脱口而出请爷爷给大伯打电话，把宋运辉调回来（这里忍不住点赞S2宋梁线扎实的剧本）。S3E10宋运辉用热情掩盖自己请心爱的人动用家庭关系帮忙时的局促不安，好在梁思申在宋微微表露出请梁父帮忙的意向时，就脱立刻表示给父亲打电话，并请梁大帮忙，丝毫不让宋运辉低头。相比之下，程开颜对官僚体系的残酷性一无所知，在宋运辉的解释下依然理解不了，在东海那么微妙的领导班子关系中，简直将宋运辉往火坑里送。

2008年，改革开放30周年。是年8月8日晚，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巨大的烟花脚印，从永定门沿着北京中轴线一路向北，踏入全世界目光聚焦着的鸟巢，仿佛包括我们父母在内的无数个宋运辉梁思申，背负着对美好未来的希冀，迈着坚实的步伐，筚路蓝缕，用了30年的时间，将我们国家推至全球经济第二的位置。回望那一年，以三十而革的历史之数计算，中国和世界或许已然步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宋运辉和梁思申的勤奋、坚韧、洞察力、危机意识、理想抱负和相互温暖会给身处巨变的我们和我们爱的人前进的勇气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