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鸟

评分：

6.0 还行

原名：名もなく貧しく美しく又名：Happiness of Us Alone

分类：剧情 / 地区：日本年份：1961

简介：秋子自小因病失聪，对生命感到无奈。战祸发生后，与家人避至新泻县居住。秋子的丈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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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5-04-30

同命鸟影评：《默默无声的人》电影剧本

《默默无声的人》电影剧本

编剧/［日本］松山善三
译/莫邦富

1.天空
〔爆炸声不绝于耳。七八十架B29轰炸机编队飞过。
〔字幕——昭和二十年（1945）六月

2.地面
〔烈焰冲天的民房，惶惶四逃的人群。犹如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3.天空
〔格鲁曼战斗机（注1）俯冲而下。

4.龙光寺寺内
〔机关枪弹密密匝匝地扫地而过，炸裂开来。

5.龙光寺正殿
〔祭坛横倒在地。
〔悬挂在梁上的长条卷纸被爆炸的气浪掀飞。卷纸上写着一行大字——“一亿人一条心”。
〔火焰在屋檐上蔓延。
〔一个用防空布巾裹住身子的妇女飞奔过来，用水桶往屋檐上泼水。她就是秋子。

6.正房
〔龙光寺住持大谷泉心用绳子绑住小柜，背在背上，两手满拎着随身用的物品，急奔出去。

7.寺内
〔消防车驶进寺内。

8.消防龙头处
〔秋子弯曲着身子，汲饮着水。

9.天空
〔格鲁曼战斗机急骤俯冲。

10.地面
〔一个没来得及逃跑的妇女，背负一个婴儿，手牵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走着。
〔她把那因恐怖而歪扭着的面孔朝向天空，惊惧地伫然不前。
〔格鲁曼战斗机从妇女头顶上一掠而过，倾泻下来的机关枪弹击穿她的胸脯。

11.消防龙头处
〔人们抓住飞机机关枪扫射的空隙，四处逃窜。
〔秋子仰视天空。
〔“阿姨！……阿姨！”一个孩子叫唤着走近，扑在秋子身上。孩子的胸口挂着块姓名牌子，上面写着“上野明”。
〔孩子哭哭啼啼地不断诉说着什么。但秋子的双眼只是仰视着天空。
〔气急败坏的防灾队员一把推开孩子，直冲而去。
〔秋子紧紧抱住那个孩子。
男A：“还在磨蹭什么？”
男B：“到山里去！到山里去！”
阿明：“阿姨，……阿姨，去那里！”
〔秋子蓦地浮起笑意，但只是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原来她是个聋哑人。
〔秋子向孩子比划着手势，示意她耳朵听不见。

12.路上
〔那个妇女和背上的婴儿双双死去。
〔孩子拉着秋子的手奔来。
阿明：“妈妈……妈妈！”
〔秋子从惨不忍睹的妇女尸体上摘下胸前的姓名牌，横抱起扑在母亲身上的阿明，疾步离去。
〔再次响起格鲁曼战斗机的机枪扫射声。

13.小学校园（入夜）
〔难民们领取着救济食品。

14.小学校园一隅
〔大谷泉心倚在抢出来的小柜子上。他的妻子美代、二儿子即秋子的丈夫真悦、大儿媳浩子以及抱着孤儿阿明的秋子，围坐在四周。
美代：“捡来这种累赘货干什么？真悦，你把那孩子丢到随便什么地方去！”
真悦：“喂，把他给我！”
〔说毕，向秋子伸出手去。秋子紧紧搂抱住阿明，摇了摇头。阿明在秋子的怀里酣然熟睡着。
〔一个防灾队员拿着饭团走来。
泉心：“辛苦了。”
队员：“听说寺院保住了一半。一、二、三、四，五个人吧？”
美代：“有六个人，还有孩子哩。”
队员；“孩子？”
真悦：“是这家伙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队员：“能被和尚收留，这孩子也算福分不浅。好，给你们六份饭团。”

15.龙光寺正殿
〔两个男人围着真悦在看报纸——
“数架B29轰炸机空袭
广岛受新式炸弹轰炸”。
男人：“能填饱肚子就心满意足了，哪怕是南瓜也好哇。”
真悦：“天气倒真不错，他妈的。”

16.正殿背后
〔秋子背着孩子，在匆促砌就的灶台上煮菜粥。

17.走廊上
〔美代和浩子在拾掇被水浇湿的物品。一个妇女领着一个老婆婆，在她们面前点头哈腰地说着话。
妇女：“我家那口子也说，落到这种境地，也没办法了，那就到母亲的老家去吧。所以……”
美代：“这还不是大好事？！”
浩子：“可以敞开肚子吃白米饭罗。”
妇女：“我家那口子是裱糊经卷的工匠出身，哪干得了农活。即使到了乡下，还不是被人当作累赘。”
浩子：“啊哟，您的丈夫也要疏散下乡？”
妇女：“军需厂烧了个净光，他留在这儿也没事可干呀。”
浩子：“即使如此，也是您家好哇，没被抓去当兵便是大幸！”
妇女：“浩子，您的丈夫如今在哪里？”
浩子：“（悻悻地）在缅甸。”

18.正殿
〔泉心和经卷裱糊匠在整理祭坛。
裱糊匠：“不管如何，总不能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吧……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泉心：“我也弄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哑巴这种人，总是有些地方不对劲。如果是你的话，怎么处理那个孩子呢？”
裱糊匠：“孩子是国家的宝贝，又不能卖掉……你看送到警察署去如何？”
泉心：“已经送过一次啦。但……”
〔骤然响起一阵防空警报。
〔两人蓦然一惊，面面相觑。

19.小学校园
〔七八十个男男女女垂头丧气地听着天皇的广播讲话——
“朕深鉴世界之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措施以收拾时局，兹告尔等忠良臣民……”

20.小学校园一隅
〔抱着孩子的秋子和真悦、泉心、美代也在人群中。只有听不见声音的秋子莫名其妙，独自一人眼睛滴溜溜地扫视着四周。真悦轻轻捣捣她的手臂，她凝视着真悦的眼睛，用唇语（注2）问道：“什么事……？”
真悦：“待会儿告诉你，嘘！”
〔真悦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瞪了一眼秋子。秋子越发无趣，东张西望地环顾四下。

21.乡间小路上（1946年冬）
〔寒风卷扬起砂尘，下乡抢购的人群络绎不绝。背着背囊的真悦和秋子也夹杂在人群之中。

22.一家农舍外面
〔真悦躲在树背后，唆使着秋子。
真悦：“你把这个给人看，管它是山芋，还是南瓜，什么都可以。”
〔秋子接过厚报纸，上面写着——“我是个哑巴。请可怜可怜我，卖给我一些吃的东西，在此拜谢。”
真悦：“快去，快！”

23.龙光寺
〔泉心倾倒着香资箱。

24.龙光寺正殿
〔阿明独个儿在玩耍。

25.后院
〔晾晒着秋子的棉被，上面留有小孩尿床的便渍。
〔美代和浩子正在把烧焦的树根劈成烧紫。
〔泉心走来。
泉心：“（瞥了一眼便渍斑斑的棉被）那家伙又尿床了？”
美代（倏然站起）：“浩子，你去把那个孩子带过来。那块说是写有他母亲姓名的牌子，放在秋子的针线箱里，你也一起带来。”
泉心：“你打算怎么办？”
美代：“把他送到警察署去。按理这种事是应该由你来干的。”
泉心：“但是，你趁秋子不在家的时候……”
美代：“什么秋子不秋子的，总不能老把那孩子视作掌上明珠吧。”
浩子：“就是嘛……那孩子诚然可怜。但战争造成的孤儿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呀！”

26.警察署
〔泉心和浩子领着阿明，站在警察署长面前。
署长：“明白了。我立即办理送孤儿院的手续……这就是孩子亡母的姓名牌吧？”
〔警察署长拿起放在桌上的姓名牌。这正是空袭那天，秋子从阿明母亲胸上摘下的那块牌子。

27.铁路
〔列车在行驶。车内挤得水泄不通，每节车厢门口的踏板上，都有人紧紧攀伏着。

28.列车内
〔连行李架上都挤满了人。一包鲔鱼吊在窗边，外面包着的报纸上写着“一亿人总忏悔”。
〔真悦和秋子坐在通道里，紧抱住各自的背囊。
〔真悦一个劲地挠着后背。
〔秋子喜滋滋地看着小绳拴住的一只小水龟。
真悦：“他妈的，痒死人了。（冲着秋子）喂，后背、后背，这儿！（做着挠痒的动作）”
〔秋子把小水龟换到左手，右手伸进真悦后背的衣内，为他搔痒，但是心里老牵挂着小水龟，右手并不听使唤。
〔真悦一股火起，劈手夺过小水龟。
秋子：“别害死、小水龟。要给、阿明的。给阿明的。”
真悦：“这种玩意儿反正不一会儿就要死的。我痒极了，痒啊，真痒啊。”

29.龙光寺
〔薄暮时分，秋子和真悦归来。

30.正殿
〔真悦杭育杭育地走了进来。“啊，回来啦！”“辛苦了。”“够冷的吧。”泉心、浩子、美代迎上前去，一边招呼，一边帮两人卸下背囊。
〔“阿明呢？”拎着小水龟的秋子在正殿内四下寻视。
〔秋子叫唤着“阿明、阿明……”，从正殿走向后房。
美代：“（对真悦）你爹把孩子送到警察署去了。”
真悦：“是啊，老把孩子留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我觉得冷极了，给我铺被褥吧。真累得够呛，吃完饭，我就睡觉，呱，真冷啊。”
美代：“别是感冒了？”

31.后房
〔秋子拎着小水龟，在呼唤阿明。
〔浩子从正殿飞奔出来，飞快地打着手势示意“到那边去”，一边蹬上木屐。
秋子：“阿明呢？”
浩子：“别提阿明了。你丈夫病倒啦！现在……我去叫医生，你快到那边去！”

32.正殿
〔真悦被人扶到睡铺上，用棉被紧裹身子，痛苦地哆嗦着，额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
真悦：“我怕冷，冷极了。”
美代：“稍稍等一会儿，这就给你被炉（注3）。孩子他爹，再给他盖棉被呀，”
〔泉心把摞在一边的棉被，抓过来好几条给真悦盖上。
〔秋子走进屋里。
美代：“你拎着那玩意儿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些大米藏起来，医生要来了。”
真悦：“冷啊，……我冷啊！”
秋子：“阿明，……小阿明。”
〔秋子放开手，小水龟在米堆旁爬动。

33.龙光寺寺内
〔阳光灿烂，寺内停放着宪兵队的吉普车和市政府的消毒专用车。十来个看热闹的人叽里呱啦地议论着，并窥视着正殿内。消毒队往围聚看热闹的人身上喷洒DDT药粉。

34.正殿
〔到处都象下了场大雪一样，撒满了洁白的药粉。身穿白衣的消毒队往泉心、美代、浩子的头颈里喷洒DDT药粉。
消毒队员A：“那边的衣服，马上得进行沸水消毒。”
消毒队员B：“如果有发烧现象，立即告诉我们，有的人家因为斑疹伤寒而死得一个不剩，你们可不能麻痹大意！”

35.正殿（夜里）
〔真悦的灵牌放在祭坛上。
〔泉心在诵经，美代嘤嘤哭泣。
〔四五个亲属眷戚前来守灵，秋子的母亲阿玉也在其中。

36.后屋廊
〔泉心、美代、浩子和秋子的母亲阿玉在晒太阳，但一个个都紧绷着脸，互相对峙着。
〔秋子在院前的灶台上烧着开水。
阿玉：“说得简单点，你们是叫我把秋子领回去？”
泉心：“你若朝坏处理解，那可叫人为难了。我认为世道变了，秋子又年轻，在这祥一座破落寺院里，让她一辈子守寡，未免太冷酷了。”
阿玉：“世道确实是变了。但是，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男人死后还没满七七四十九天，做媳妇的却要被赶回娘家。”
浩子：“不过，这样的时世，也是没有法子的。就连我家那口子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复员哩，象秋子这样的人就……”
阿玉：“是你们自己提出残废人也没关系的呀！”
泉心：“话虽这么说，但……”
阿玉：“即便是看在我每月贴补的生活费的面子上……”
〔秋子把茶端来。
秋子：“请喝茶。”
阿玉：“（不胜怜爱地凝视着秋子）好了，不谈了。这种话越说，只会越叫人伤心……长期来，多蒙你们照料了。今天我就把秋子领回家去。”
〔秋子一无杂虑地瞧着母亲。
阿玉：“（对着秋子）秋子，和妈妈一起回去吧。”
秋子：“去哪儿？”
阿玉：“回到妈妈那儿去。明白吗？”
秋子：“（默默颔首）……”

37.
某个车站
〔挎着包袱的秋子和阿玉走来。

38.废墟上的棚屋
〔堆积如山的废铁比棚屋还要高。秋子的姐姐信子和弟弟弘一正在整理废铁，他俩回首望去，只见阿玉和秋子一起归来。
弘一：“（冲着信子）果然被赶回家来了。被我料中了吧。”
信子：“如今这个世道啊，连好好的人也难以糊口。”
阿玉：“所以嘛，更要请你们助她一臂之力罗。你们都是骨肉之亲啊！”
秋子：“姐姐、好久、不见了。”
信子：“（微微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可真难听。”
阿玉：“（朝着弘一）这些东西派啥用处？”
弘一：“妈，你要是有钱的话，快拿出来，我拿去调换新币。过去的钞票不能用啦。”
阿玉：“钱哪有不能用的道理。你嘴上这么说，别是又要拿去……”
弘一：“这回可不是骗你……今后钱不如东西值钱罗。”
〔秋子蹲在鸡窝前，把带来的馒头掰碎，喂给鸡吃。
阿玉：“你呀，多浪费，拿这么好的东西喂鸡。”
秋子：“鸡会、生蛋呀！”

39.天皇宫邸前（1946年春）
〔被饥饿折磨着的人们组成游行队伍，拥挤在天皇宫邸前。
〔标语——“朕饱食终日，汝等民众皆可为朕饿死。御名御玺。”

40.棚屋中
〔弘一和军队时的旧友菊地一起喝着劣质烧酒。
〔棚屋内的角落处，秋子蜷缩着身子在翻阅旧杂志，母亲在缝补衣衫。
菊地：“要是有一辆卡车就好了。”
弘一：“那批东西现在值多少钱。”
菊地：“说是五万元到十万元。可惜啊，唉，复员时没捞它一把。”
弘一：“记得有的家伙用卡车装满毯子溜之夭夭了。他们赚了好大一笔外快啊。”
菊地：“能不能想想办法，弄它个三万元左右。”
弘一：“你真的要干？”
菊地：“那还有假的？了反正降落伞那玩意儿已没有用处了，请他便宜点拍卖给我们，然后再用降落伞布做年轻姑娘穿的内衣，只要这么加工一番就行。我说你呀，只要有辆汽车就万事大吉了。”
弘一：“妈，把丹镇的那块住宅地皮卖掉吧。你留着那块地皮，又不会有一分钱的收入。”
阿玉：“那块地皮卖不了多少钱。而且那是属于秋子的名分。”
弘一：“我来照料姐姐一辈子。不卖掉这块地皮，财产税什么的总有一天会压得你支撑不下去。”
阿玉：“我不愿干这种事。你自己去同秋子说不行吗？”
弘一：“啧，我是嫌麻烦。和姐姐说话，光浪费时间，一点问题都搞不清楚的……。姐姐，姐姐。”
〔弘一那穿着飞行裤的腿“咚”地一踹榻榻米。
〔秋子倏地仰起头来。
〔弘一已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理睬她了。

41.黑市市场（1946年夏天）
〔在盛夏烈日的灼烤下，流浪汉们吸吮着薄菜粥。
〔道路边搁着装桔子用的纸板箱，上面放着蒸山芋。秋子和阿玉在卖山芋。

42.棚屋（入夜）
〔大雨滂沱。
〔阅完后扔掉的报纸上印着“国营铁路公司裁员七万五千人”的标题。
弘一：“妈，能不能拿出一笔钱？要是买些米什么的囤积起来……”
阿玉：“你的口气简直赶上纪伊国屋文左卫门（注4）了，可从来没有干成过一桩事。”
弘一：“做生意就得吃一堑，长一智嘛。”
阿玉：“你不要自以为是尽想干些不着边际的事，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劳动度日吧。”
秋子：“假如有缝纫机，我就可以干活。这要比卖山芋好多了。”
阿玉：“（用力地点点头）是呀，要有缝纫机就好了。你是有裁剪证书的呀！”
〔屋外传来吉普车的停车声。

43.棚屋外
〔信子从吉普车上跳下，窜进棚屋内。
信子：“Good night。Thank you！Give me nylon socks，tomorrow！（晚安！多谢了！明天给我尼龙袜子！）”

44.棚屋内
〔信子衣着花哨入时，和初出场时简直判若两人。
〔她捡起丢在三合土地面上的一张明信片。
〔秋子拿起信子扔过来的明信片，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明信片上写着“聋哑人大会通知。”

45.品川聋哑学校校门
〔在夏天一碧如洗的蓝天下，耸立着写有“聋哑人大会”的牌子。秋子走来。

46.签到处
〔并排放着三张桌子，七八个干事接待着大会参加者。秋子走来，站在桌前，正欲往打开着的大学笔记本上签写自己姓名时，“啪”地一声，铅笔芯断了。她急忙抬起头来，正好和递给她一枝新铅笔的片山道夫的视线撞在一起。
秋子：“对不起。”
道夫：“（微微颔首……”
〔秋子接过新铅笔，用流利漂亮的笔迹写下自己的姓名后向道夫行了一礼，往会场走去。
〔道夫目送着秋子的身影，看了看大学笔记本上的姓名，再次举目追寻秋子的后影。他略略犹豫后，毅然决然地朝秋子追去。

47.会场入口处
〔道夫追赶上来，绕到秋子前面，冷不丁地鞠了一躬，然后，比划着手势，交谈起来。道夫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道夫：“去年冬天，你丈夫病死了。真可怜。”
〔道夫毕恭毕敬地又屈身行礼。
秋子：“谢谢了。”
道夫：“我的名字叫片山道夫。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同你相过亲。我曾想，你同我的朋友结婚多好哇。可是，你到寺院的住持家去做媳妇，我的朋友则在一次空袭中死了。”
秋子：“我不知道他死了。你也怪可怜的，失去了朋友，够寂寞的吧。”
道夫：“（点点头）……”
秋子：“那么我告辞了。”
〔秋子有礼貌地鞠躬致礼，然后离去。道夫再次追上前去，绕到秋子前面。
道夫：“请原谅，今天请和我一起回家吧，我想和你聊聊。”
秋子：“……”
道夫：“我恳求你。”

48.旱桥下
〔秋子站着等候。
〔道夫在黑市市场上买了包花生米后，快步奔来。
道夫：“来，请吃吧。”
秋子：“谢谢。”
道夫：“你现在干什么活？”
秋子：“直至上个月，我还在黑市市场卖山芋。因为生意不好，不干了。要是有台缝纫机，我想做西装裁缝。但是，缝纫机太贵了，买不起。”
道夫：“我的朋友中，有开旧货店的，说不定可以买台便宜货。我替你打听一下吧。”
秋子：“那就拜托你了。”
道夫：“你，从什么时候起，耳朵失聪的？”
秋子：“从三岁起，……。毛豆吃得过多，把肚子吃坏了，烧得很厉害。从那时候起，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
道夫：“直到我五岁时，我的爸爸、妈妈才发觉我的耳朵听不见声音。听说他们起先认为丰臣秀吉（注5）七岁时还不会讲话，自己家的孩子也一定会成为大人物，满怀期望地盼着。待到明白我是个聋子时，才大惊失色。我的爷爷耳朵也不好使唤，我的耳朵也许是遗传造成的。”
〔电车在两人头部上空隆隆作响地驶过，在这隆隆车声中，两人用手语毫无障碍地交谈着。
道夫：“我看到你的眼睛时，便觉得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我眼下在一家山芋加工场干活。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全都不在人世了。他们都被战争夺走了生命，只有我这样一个残废人却活了下来。”
秋子：“我认为，不管如何艰辛，活着总是美好的。”
道夫：“是吗？秋子，请做我的朋友吧。”
秋子：“倒是我希望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49.棚屋（入夜）
〔秋子竭力向母亲讲述今天遇到的事。一身外出打扮的信子满脸鄙夷地一边用烤面包器烤着面包，一边竖耳听着。
秋子：“他借宿在伯父家，每天去涩谷的一家小工场干活，年龄比我大七岁，月薪一千三百元（注6）。”
信子：“哼，想得倒美。如今这个世道，连正常人都难顾死活哩。”
阿玉：“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这孩子也是在想方设法求生，不怨天尤人地生活。”
信子：“这还不是理所当然的。要怨恨的话，那就是怨恨生下秋子的妈妈，或者已经死掉的爸爸。”
〔这时，邮递员探进头来——“晚上好，你们家的电报。”
阿玉：“电报？麻烦你了。”
〔阿玉接过来一看。
阿玉：“筱田——秋子。秋子，是你的电报。”
〔电文——“明，有事。五时，在涩谷等候，片山道夫。”
信子：“谁呀？这个叫片山道夫的人。”
阿玉：“是谁呀？”
秋子：“刚才、我说的那个人。”
阿玉：“那么说，就是今天在学校里见到的那个人罗。”
信子：“（刺耳地大笑起来）啊，真可笑。嘿……，这种人倒是一往情深。什么‘有事’，见鬼去吧……。（哼唱道）把那芳唇移近红苹果……”
阿玉：“住嘴！信子！你不觉得他们可怜吗？这些孩子们也想找自己的同伴呀！你自己不也可以去找个中意的对象吗？”
信子：“我，绝对不嫁人。”
阿玉：“你不嫁人，那是你的自由。不能因此就忌妒妹妹。”
信子：“嘿，我忌妒？这真是笑话……妈，老实告诉你吧。之所以没有人给我说亲，就是因为我有一个秋子这样的残废人妹妹。”
阿玉：“信子，你在胡说些什么？”
信子：“这是你当母亲应负的责任，生下秋子这种孩子……我啊，最讨厌妈妈你和秋子。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信子“砰”的一声关上棚屋的门，飞快离去。
〔“信子……”，母亲紧追不舍。

50.棚屋外
阿玉：“信子……”
〔信子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51.棚屋内
〔秋子把电报叠成四折，掖进衣袋。

52.上野
〔流浪儿四下逃跑，卖春妇惊惶窜走。
〔石阶下，停着一辆搜寻流浪儿的卡车，警察们把哭叫着的流浪儿装进车内。
〔道夫和秋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情景。

53.动物园
〔秋子和道夫缓步徐行。道夫的手势很是滑稽可笑。

54.长椅
〔两人吃着道夫带来的山芋和馒头。
秋子：“动物园里什么动物也没有哇。”
道夫：“战争期间，因为猛兽有伤人的危险，全杀掉啦。不吃点吗？”
秋子：“谢谢。”
道夫：“这馒头真使我失望。我做馒头可拿手啦，用的是美国发酵粉，做得要比这馒头松软得多。”
秋子：“是原子弹吗？”
道夫：“不，是馒头，……我说的是馒头。”
〔秋子从手提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只鸡蛋。
秋子：“这，给你。”
道夫：“是给我的？你真阔气，我们一人吃一只吧。”
秋子：“两只都给你。”
道夫：“谢谢，我现在就吃，行吗？”
秋子：“（晃晃脑袋）这是生的。”
道夫：“生的？”
秋子：“请拿回家做下饭的菜吧。”
〔道夫点头，用手巾包好两只鸡蛋，无比珍惜地藏进口袋里。
秋子：“今后我们难以常见面了。”
道夫：“（蓦地一惊）为什么？”
秋子：“姐姐出走了，妈妈要外出干活，我得看家。”
道夫：“秋子，同我……结婚吧。”
秋子：“……”
道夫：“我早就想说了，可是，怪害羞的，没能说出口。我没有财产，也没有房屋，但一定会让你幸福的。请同我结婚吧。”
秋子：“（微微摇摇头，往后退去）不行，这……不行。”
道夫：“你讨厌我？”
秋子：“不是讨厌。我是个结过婚，栽过跟头的人。”
道夫：“这，我根本不当作一回事。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便爱上了你。你是个好人，只要看看你的眼睛，便可明白的。”
秋子：“你一定还有更好的姑娘。”
道夫：“没有，只有你一人。”
秋子：“不，准有的。象我这种人是不值得爱的。”
道夫：“你过去的婚姻生活幸福吗？”
秋子：“……”
道夫：“如果那是一段幸福美满的生活，那我向你求婚，也许是犯了错误。”
秋子：“我一开初打算一辈子不成家的。好几次提亲，我都拒绝了。”
道夫：“我知道的。”
秋子：“寺院住持家的儿子来说亲时，我也拒绝了……但妈妈高兴坏了，因为她认为，正常人按理是不会娶我做媳妇的……我是为了生我养我的妈妈而结婚的。因为我家是寺院的大施主，寺院住持家大概认为可以拿到许多陪嫁钱。”
道夫：“你丈夫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吧？”
秋子：“（只是一笑了之）……”
道夫：“我向你求婚，是很不礼貌的吧？”
秋子：“（笑而不答）……”
道夫：“我恳求你，同我结婚吧。”
秋子：“我相信你是个好心人，但是，不同妈妈商量一下，我不能答复。”
道夫：“我等着，不管到什么时候。”
〔秋子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光芒。

55.某个车站
〔电车停住了，秋子和道夫走下车来。

56.检票口
〔两人谈笑着什么，兴高采烈地走出检票口。检票员对着从容出示月票后出站的道夫吆喝。
检票员：“喂，站住！”
〔耳朵听不见声音的秋子和道夫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检票员：“（怒声喝骂）喂，那个拎帆布兜的家伙，叫你站住，你还不停步？！”
〔一个车站工作人员闻声从执勤办公室探出头来。
工作人员：“怎么啦？”
检票员：“你来替换我一会儿。那个家伙在装聋作哑。”
工作人员：“是逃票吧？”

57.路上
〔检票员疾步追来，猛地一把抓住道夫胸口的衣襟。
检票员：“你这混蛋，叫你站住，为什么不听？把月票拿出来看看？”
〔道夫莫明其妙。
检票员：“别给我装蒜啦！你这混蛋！”
〔检票员劈手往道夫脸上狠揍一巴掌。秋子紧紧抓住检票员的手臂，害怕得张口结舌，只是一个劲地鞠躬赔不是。检票员看到道夫做起手势，方知这两人是聋哑人。
检票员：“这些家伙原来是哑巴。”
〔秋子不知原委，只是苦苦哀求。她的脸上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美。

58.空旷地
〔大树下，秋子和道夫四目相视，对面而立。
秋子：“我们不相依为命，无法生存下去……道夫，你能一辈子帮助我吗？”
道夫：“（用力点头）……”
秋子：“只要是为了道夫你，我也不惜赴汤蹈火。象我们这样的人，单枪匹马是难以生存下去的。两人互相帮助……就可以不弱于正常人。”
道夫：“（紧紧攥住秋子的手）谢谢，谢谢了。（突然神色一变）”
秋子：“怎么啦？”
道夫：“鸡蛋……鸡蛋碎了！口袋里湿漉漉的……”

59.伊势山皇大神宫（1946年底）
〔有六个人拾级而上。
〔他们是身穿租来的新娘服装的秋子和母亲阿玉、弟弟弘一，新郎方面是同样也穿着租来的婚礼服装的道夫和他的伯父、伯母。

60.祭神段
〔秋子往举行结婚仪式的场所走去，脚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趔趄。阿玉紧紧握住秋子的手。母女俩温情脉脉地互相凝视。

61.举行结婚仪式的场所
〔神社的主祭在念诵祝词。阿玉抓住秋子背后的和服腰带，发出“站起”、“坐下”的暗号。
〔新郎新娘站起，来到主祭跟前行礼，并献上手中祭神的杨桐树枝花串。秋子轻轻捅了捅踟蹰不决的道夫的胳膊肘。
〔道夫仿效秋子，赶紧献上杨桐树枝花串。

62.鹤之屋衣裳店门口
〔六人疾步走进。

63.店内
〔店主和他那还在上学的儿子正在听收音机广播。六人脚步匆促地走入店内。
伯父：“得赶快换衣服，要不来不及了。”
道夫：“（点点头）……”
店主：“恭喜恭喜。”
阿玉：“承蒙厚泽，多谢了。”
店主：“来，请到那边去更换衣服。”
阿玉：“对不起。”
〔秋子和道夫朝两边的更衣室走去。
〔正在收听广播的店主的儿子扬起头来，那样子象是嫌他们打扰了他，收音机中传来志贺义雄（注7）的演说——
“……已到点出罪犯姓名的时候了！明确点出把日本拖入毁灭，把日本变为恐怖和压迫之国的家伙们姓名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我们开的罪犯名单很长，上面写着一千三百人的姓名！首先，是众议院的三百五十七个议员。这些家伙对军部首脑唯命是从；接下去是贵族院的一百六十五个议员；再就是一百六十八个杀人犯和打手，这帮混蛋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号，干尽了犯罪勾当；陆海军的将领一百三十人；大发战争横财的财阀八十六人；成为军部走狗的所谓工会的领导人一百十四人；新闻记者七十人加学者五十人，这都是些背叛了学问和新闻界的家伙。最后还有二十三个法官。我们还必须加上更多的姓名。我们得把已经成年的皇族成员一个不漏地全加进这份名单，得把皇后良子也加进去！她把日本妇女引入一条反动的、封建主义的道路。她是半奴隶化的日本妇女的象征。但是，对山阶宫（注8），得另当别论，那家伙神经错乱了。现在，我们要点最后一个名字了，那就是天皇！”

64.东海道铁路线
〔列车在奔驰。

65.列车里
〔车里人满为患。道夫和秋子坐在窗边。
〔道夫从衣袋里掏出一截短铅笔，往纸片上写了些什么，递给秋子。
〔纸片上写着：“我不怕难为情，聊聊天吧。”
〔秋子扫了一眼纸片，微微地摇了摇头，视线转到窗外，再也不往道夫这边看了。

66.伊东旅馆门口
〔两人躲躲闪闪地走了进去。

67.门厅处
女侍：“欢迎光临。”
〔道夫一时不知怎么是好，看看秋子。秋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
〔纸片上写着：“我叫片山道夫，请多关照。”

68.旅馆房间内
〔女侍领着两人走着。
女侍：“（双手支着铺席，致礼道）请入内。”
〔秋子利索地从旅行箱中取出两三枝铅笔和一些白糙纸，放在女侍面前。然后，她又从衣袋中掏出卡片，把第一张卡片递到女侍眼前。
〔卡片——“我们两人都听不见声音，请多多照顾。”
女侍：“好，我明白了。尽管吩咐。”
〔秋子又让她看第二张卡片。
〔卡片——“我们带来了够吃两天的大米。”
女侍：“知道了。”
〔秋子出示第三张卡片。
〔卡片——“你要说的事，请你慢慢地讲述，或者写在纸上。”
女侍：“好，好，我全都知道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请好好休息吧。”
〔女侍行了一个礼，离去。方才一次次细看卡片内容和女侍表情的道夫松了一口气。
道夫：“真使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写下这些卡片的？”
秋子：“（嫣然一笑）昨天，我和妈妈一起写下的。”
道夫：“谢谢你了，为我解了难。”
秋子：“在列车上，我没和你聊天，对不起了。”
道夫：“（摇摇脑袋）累了么？”
秋子：“不累。我感到对不起你。在神官里，我不是打了个趔趄吗？那时，我想起了死掉的那个人的事，感到一阵厌恶……在举行结婚仪式的场所，和你肩并着肩的时候，我觉得实在对不起你——我是第二次来到那种地方，而你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道夫：“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们从今天起就是夫妇了，和睦相处地生活下去吧。”
秋子：“有劳你多多照顾我了。”
〔说毕，恭恭敬敬地鞠躬致礼。
〔道夫慌了手脚，也同样恭谨地弯下身子。

69.同一房间
〔吃完饭后，道夫洗毕澡，钻在被炉边看书。秋子洗完澡走来，拿着铅笔和白糙纸坐在道夫旁边。
秋子：“你在看什么书？”
道夫：“看漫画。”
〔道夫和秋子无法摆脱两人单独相居时的拘谨。
〔道夫默默地翻看着漫画，秋子开始在白糙纸上写着什么。
道夫：“你在写些什么？”
〔说毕，拿过白糙纸一看。
〔白糙纸上分别用平假名、片假名字母和汉字写着“片山秋子”。
道夫：“你喜欢孩子吗？”
秋子：“喜欢的。”
道夫：“我们生不生孩子？”
秋子：“你喜欢孩子吗？”
道夫：“我想要孩子。”
秋子：“就一个……那就让我生一个孩子吧。”
道夫：“假如生下一个耳朵失聪的孩子，怎么办呢？”
秋子：“……”
道夫：“对于生孩子这桩事，我们还得慎重计议。”
秋子：“我相信，我们一定能生下一个听觉灵敏的孩子。只生一个孩子的话，即便我们这种人，也能象正常人一样把孩子很好地扶育成人。”
〔秋子推心置腹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道夫。

70.片山道夫家门（1947年初）
〔二十多坪（注9）的院子里，盖有一间七坪大小的棚屋。这就是道夫和秋子的新居。这间房子年年岁岁修修改改，反映了夫妇俩的生活道路，到这部影片结束时，己成为一幢漂亮的宅邸。
〔秋子提着篮子从家里出来。

71.街上
〔收音机商店前，人头攒动。收音机在播放“二·一总罢工”中止的消息。秋子毫不关心地走了过去。

72.“阿政”菜铺前
〔秋子从篮里取出一张绘画用纸，递到“阿政”菜铺老板的眼前。
〔纸上写着——“我是最近迁来的片山，耳朵听不见声音，请多关照。”
老板：“噢，是么。”
秋子：“那边的萝卜，给我一根。”
老板：“（大惊失色）你会说话的呀！”
秋子：“（含笑摇头）……”

73.鱼铺门前（雨天）
〔秋子一边递上绘画用纸，一边行礼。
秋子：“（竖起两个手指）请给我两块鱼肉山芋方饼。”
老板：“明白了，多谢光顾。”
〔老板说着，用报纸包好鱼肉山芋方饼，递上前去。秋子付毕钱，行了一礼离去。
老板：“啊——，喂、喂、聋哑人！”
老板娘：“你真糊涂，她哪能听得见呢？”
老板：“（凝睇目送）是个聋子，走得还那么快，真危险！”
〔老板的儿子走出来问道：“谁是聋子？”

74.肉铺（晴天）
店员：“好咧，散装肉五十匁（注10）。”
〔说着，把装在薄木纸上的肉放到台秤上。台秤的指针只指到四十匁半处。秋子看着店员，示意分量不足。店员佯装不知，说了声“多谢光临敝店”，把肉包上，递到秋子面前。愤愤然的秋子把肉重新放回到台秤上，手指着五十匁处，一动不动。

75.盛开的樱花（1947年春）

76.废墟上的棚屋
〔秋子回娘家来。
〔鸡窝里的鸡增加到十五只了。母亲正在打扫鸡窝，看见秋子后，走了过来。
阿玉：“你来啦，身体好吗？”
秋子：“（点点头）姐姐怎么样？”
阿玉：“她从神户写来封信，象是在那边寻到工作了。弘一仍然同以前一样，尽在做美梦……你是顶顶幸福的。”
秋子：“（点点头）……”
阿玉：“今天来干啥？”
秋子：“有事想同你商量。我，要生孩子了。”
阿玉：“嗳？……你？”
秋子：“（甜笑不语）……”
阿玉：“别那么满不在乎的。不行，孩子要不得……秋子，你结婚前不是向妈妈保证过的么？说一定不生孩子的……你忘了？”
秋子：“（摇头否定）……”
阿玉：“如今的时世，正常人都好不容易才能糊口度日呀！秋子，你要听妈妈的话，把孩子打掉，到医生那儿去……妈陪你一起去。”
秋子：“（凄然地低下头）……”
〔母亲两手捧住女儿的脸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眸。
阿玉：“我生下你后，吃了多少苦头，这，你也是一清二楚的吧？正常人养育一个普通的孩子，都不是桩轻而易举的事，你们得吃更大的苦头啊……明白了吧。秋子，别生孩子啦！”
〔母亲的眼中泪花闪闪。

77.片山道夫家（入夜）
〔屋里没有一件摆设称得上是家具的。
〔秋子和道夫在忙碌着家庭副业——写信封。
〔道夫忽然停住手中的活计，陷入沉思。
秋子：“怎么啦？”
道夫：“生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
秋子：“（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我，想生个孩子，……真想啊！”

78.一家产院门口门（1947年夏天）
〔阿玉拎着包袱，碎步走来。道夫从产院里窜出，手舞足蹈地告诉岳母孩子出世的消息，又拖着岳母奔进产院。
阿玉：“耳朵？……孩子的耳朵呢？”
〔道夫摇摇头。
阿玉：“不是问你，我是说孩子的耳朵怎么样？”

79.产院病房
〔阿玉和道夫跑进产院病房。
阿玉：“秋子，这就放心了。真了不起！”
秋子：“妈妈，孩子的耳朵怎么样？”
阿玉：“听得见声音，一定听得见声音！……听不见声音，那可怎么办呀？（抓起秋子的手，放到婴儿的嘴上）你瞧，孩子在啼哭，声音可大了，连你的手都会有感觉的吧？明白了吧！”
〔道夫孩子般地哭了起来。
〔阿玉和秋子也热泪涟湎。

80.神社
〔阿玉、道夫、秋子参拜神社归来。
〔道夫和秋子抢着要从母杀手中抱过婴儿。
〔阿玉生怕出危险，正颜厉色地光起火来。

81.片山家门口（1948年初）
〔入夜。
〔雪花纷飞，长统雨靴的靴迹星星点点。

82.片山家内
〔道夫和秋子把婴儿夹在中间，酣然熟睡着。
〔“吮啷”，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声。

83.隔壁房间
〔一个用手巾蒙住脸面的男人正从壁橱里盗取衣物。

84.卧室
〔秋子突然惊醒。
〔给孩子换好尿布，秋子重又睡熟。
〔传来撞倒瓶子的声音。
〔但秋子夫妇仍沉睡不醒。
〔纸拉门悄然打开，一个穿长统雨靴的男子一边窥视卧室，一边大摇大摆走出大门口。婴儿“呜哇呜哇”地叫着追赶小偷。
〔从走廊往门厅走时，婴儿一下子跌在大门口的三合土地面上，“哇哇”地嚎陶大哭起来，但是，听不见声响的夫妇俩依然一动不动地睡着。夜风吹来的雪花，在孩子那如同被火烫着似的哭喊声中，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三合土地面上。

85.墓地
〔在坟上一块崭新的木牌前，秋子夫妇俩跪伏着，泣涕涟湎。
秋子：“还是听妈妈的话、不生小孩就好了。是我害死了这个孩子。”
道夫：“（犹如要把秋子抱起来似地搂住她的肩膀）走吧。我们还能再生孩子的。”
秋子：“我再也不生孩子了，是我害死了这个孩子。多可怜啊……”
道夫：“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夫妇俩要比正常人更加努力地生活才是！”

86.片山家门口
〔夫妇俩外出归来，看见有个警察等在门前，便困惑不解地走上前去。
〔警察递上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你是片山道夫吧。昨晚你在哪里？”
秋子：“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啊，太太能够说话的啊。”
秋子：“请讲得慢一点，我的耳朵也不太好。”
警察：“你丈夫的工场，昨夜失火烧掉了。”
秋子：“失火？道夫……（对着道夫）你的工场被火烧掉了。”

87.建筑工地（1948年夏天）
〔道夫汗如雨下，搬运着石头。
〔监工叫他，他全然不知地离去，被监工推倒在地。

88.职业介绍所门前
〔天空阴云密布。道夫挤在贫民的队伍中等待着轮到自己。他想混到队前去，又被拉了回来。

89.有乐街附近
〔有好几对擦鞋匠在摆摊。道夫和秋子也坐在那儿，擦鞋箱并排放在面前。
〔有个顾客在两人面前的圆凳子上坐下。
〔两人把客人的两只脚分别搬到自己面前的擦鞋箱上，飞快地擦了起来。

90.东京都营电车的车站
〔疲惫不堪的秋子夫妇等待着电车。
〔有个中年妇女在秋子身后敲了敲秋子的肩膀。
秋子：“啊，老师！”
老师：“果然是秋子啊！我看着模样长得很象嘛。”
秋子：“许久不见了。”
老师：“确实好久没碰见了。好吗？”
秋子：“嗳——，老师，这是，我的丈夫。”
老师：“是么，这可真不错。（对道夫）你好！”
秋子：“（转向道夫）这是聋哑学校的大川老师。”
老师：“什么时候结婚的？”
秋子：“前年。在品川聋哑人大会上相识后，经多次交谈，我们两人都爱上了对方。”
老师：“是么。还没有孩子吧？”
道夫：“（惴惴不安地看着秋子）……”
秋子：“对。今年秋天，要生孩子了。”
道夫：“（大惊）秋子，这，是真的么？”
秋子：“（绽开了鲜花般美丽的笑容）真的，我不说谎的。”

91.片山家（入夜）
〔餐桌已摆放好，秋子正欲把菜粥锅连同炭炉一起搬上去，道夫按住了她的手。
道夫：“我来替你搬。”
秋子：“（默默点头）……”
〔两人面对餐桌而坐。
〔道夫往秋子的饭碗里盛上菜粥。
道夫：“真值得庆贺。你太会耍弄人了。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秋子：“起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道夫：“你别再去擦皮鞋了。”
秋子：“眼下还没关系。”
道夫：“不行！你得为我们生下一个健壮的婴儿。我，一个人顶两人干。”
秋子：“你一个人再舍命干，也维持不住家计，有了孩子，那就更艰难啦。要是有台缝纫机，我在家里，也可以干点副业。”
道夫：“不要担心。我，白天干活，晚上也干活。我去请伯父帮着找找工作。你尽管放心地敞开肚子吃。要是没有奶水，那就糟糕了。”
秋子：“生孩子还早哩。”
〔装在柱子上的电灯泡亮了一下又灭了。
秋子：“有谁来了。”
〔道夫站起身，走出去打开大门上的锁。阿玉抱着包袱站在门外。道夫做了个手势，请她进来。
秋子：“妈妈。”
阿玉：“突然来惊扰你们，请原谅。弘一啊，把家卖掉，淄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买主来拆房子。妈妈没处可以安身了。”
秋子：“……”
〔道夫端来一只干净饭碗，请岳母吃饭。
秋子：“我告诉你呵，妈说无家可归了。”
道夫：“无家可归？”
秋子：“（颔首）……”
道夫：“那正好，就请妈妈住在我们家。妈妈住在这儿，我们也可以放心了。我认为这对婴儿也有好处。”
秋子：“妈妈，我要生孩子了，你就住在这儿，帮助帮助我们吧。”
阿玉：“（为之一惊）嗳？……是么！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母亲顿时忘却了自己的不幸，面露喜色。

92.旱桥下
〔炎夏烈日如火，道夫拭着汗水，孤零零地等候着生意。
〔一辆吉普车戛然而止。一个美军士兵从车上跳下，把那双大脚“咚”地一声搁在擦鞋箱上。道夫的脸上掠过一道不安的阴影，但又赶紧一个劲地擦起皮鞋来。
〔美军士兵从胸前的小衣袋里掏出香烟，衔上一支，正欲点火，却把打火机失手掉在地上。
〔道夫替他捡起。
〔美国士兵说声“Thank you。（谢谢）”，点上火，然后掏出口香糖，递给道夫一块。道夫做手势谢绝了。
〔美军士兵这才发现道夫是个聋哑人。
〔道夫低下头，示意“擦好了”，坚起两个手指。美军士兵付了一张一百日元的钞票，快步跳上吉普车。道夫一边慌不迭地从衣袋里掏零钱，一边高扬着手，紧紧追赶己经开动的吉普车。

93.片山家
〔阿玉和秋子正在做着缝纽扣的家庭副业。吃饭间里，已做好吃晚饭的准备，只等道夫归来。秋子看了看阿玉，脸上露出“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的表情。阿玉点点头，表示同感。

94.美军兵营
〔五六十双皮鞋排列着，尽是些笨重的串带高腰皮鞋。道夫拼命地擦着皮鞋。

95.大门口
〔秋子打开大门往外一看，脸上顿时绽开笑容。道夫穿着一件美军士兵送的肥大工作服，脚步踉跄地往家走来。秋子奔跑着迎了上去。

96.吃饭间
〔道夫把身子倚着秋子的肩头，走进屋来，“扑通”一声坐了下来。
阿玉：“出了什么事？”
秋子：“说是擦了六十二双美国人的大皮鞋。”
〔道夫只是一个劲地傻笑，双手从肥大的工作服的衣袋里捧出一大把十元的硬币让大家看，然后，姿态可笑地比划着手脚，叙述擦那么多皮鞋是何等的吃力。
〔尽管一贫如洗，但吃饭间里却洋溢着安宁平和的家人团聚气氛。

97.碧空如洗（1949年春天）
〔晾晒着二十来块尿布。
〔阿玉提着萝卜回家来。

98.吃饭间
〔秋子把家庭副业扔在一边，和道夫坐在婴儿的枕边逗弄着孩子。道夫用小棒敲打着空水桶，秋子在婴儿的枕边拍着手掌。每当声音一响，孩子的眼睛就会转动。道夫冲着秋子笑了。
秋子：“一郎的耳朵听得见声音。”
道夫：“（连连点头）……”
秋子：“嗬，瞧着我哩。”
〔阿玉拎着萝卜走进屋内。
阿玉：“你们夫妇两人在干什么？”
秋子：“妈妈，一郎的耳朵听得见声音的！”
阿玉：“你们这些傻瓜。这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拿你们真没有办法。穷得连一分钱都没有，却……”
秋子：“菜铺老板肯赊帐吗？”
阿玉：“（让她瞧瞧萝卜）……”
秋子：“我肚子饿了。快点煮吧。”
阿玉：“真拿你们没办法。你估计估计你的钱包里还有多少钱？”
秋子：“还有六元钱（注11）……不过，我们只要干活，就可以赚到钱。”
阿玉：“话虽这么说。不过，如是一般人早已坐立不安了。……你们这对夫妻啊，还是有些怪！”
〔阿玉絮絮叨叨地嘀咕着，在厨房里洗起萝卜来。
阿玉：“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地苦干，可是生活为什么就不能过得象样一点呢？……”
〔“你们好！”油酱店的小学徒把头探进厨房。
阿玉：“啊，你好！”
小学徒：“我来拿前些时候的酱油钱。”
阿玉：“对不起，明天一定……明天一定送去。”
小学徒：“啧……连三十元都没有。”
〔小学徒“砰”的一声甩手关上门，扬长而去。
秋子：“他说了些什么？”
阿玉：“没什么事情。（阿玉忽然沉思起来）”

99.旱桥下（1950年初夏）
〔道夫兀自愣愣地仰头望着雨势。

100.首饰店
〔柜台上放着一枝翡翠发簪。
店主“东西倒真不错。但如今已不是梳圆发髻（注12）的时代了。这如果是戒指的话，即使你要价三万元，我也当场收进。”
阿玉：“就出刚才那个价钱吧。”
店主：“就这么定啦？真可惜啊。这么好的宝石，你放手后，就别想再弄到手啦！带着购粮本（注13）吗？”
阿玉：“带着哩。”

101.书店店面
〔雨霁。
〔秋子背着一郎，站着在读育儿手册。店主从屋里出来，把正在翻看漫画的孩子们轰出店去。
店主：“你们这些小鬼，要给你们讲多少次，才能明白？！我去告诉你们学校的老师。”
男孩：“（指着秋子）那个阿姨看了有一个小时啦！”
店主：“这个阿姨例外。”
〔秋子全神贯注地读着育儿手册，连眼都没抬一下。

102.街上
〔道夫扛着擦鞋箱归来，忽然璞哧一笑。原来秋子背着婴儿，正走在前面三十多米处。
〔道夫一边快步追赶，一边捡块小石子，往秋子的脚边掷去。秋子注意到掷来的石子，扭过头来，然后，两人亲亲热热地齐肩归去。

103.片山家客厅（入夜）
〔秋子和道夫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搁着一管玩具喇叭和四枚十元的硬币。
秋子：“（一脸愠色）怎么搞的？其他钱呢？”
道夫：“……喇叭。”
秋子：“买喇叭了？”
道夫：“（点了一下头）……”
秋子：“今天挣了多少钱？”
道夫：“……”
秋子：“我问你今天挣了多少钱？”
道夫：“二百四十元。”
秋子：“是不是挣了二百四十元，买了一只二百元钱的喇叭？”
道夫：“我想，一郎会喜欢的。”
秋子：“现在家里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与喇叭相比，牛奶要更为重要啊！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明自么？”
道夫：“（也来火了）这是我赚来的钱！”
〔道夫取过喇叭，“嘀——”地吹了一声。秋子勃然大怒，劈手夺过喇叭，猛地扔掉。道夫飞扑出去，捡起喇叭。
道夫：“耳朵比牛奶更重要！假如耳朵听不见，就糟糕啦！”
〔道夫又是“嘀——”地一声吹响喇叭。秋子恨恨地瞪着他。

104.吃饭间
〔电灯泡一亮一暗。

105.大门
〔秋子打开大门，惊得目瞪口呆。
〔拖车上放着一台缝纫机。旧货店老板和阿玉站在门口。
秋子：“缝纫机……妈妈，缝纫机！”
〔秋子走出门来，左看右瞧地打量着缝纫机。

106.客厅
〔秋子喜不自禁地调节着缝纫机。阿玉抱着一郎入迷地瞧着。
秋子：“妈妈，谢谢了。”
阿玉：“（摇摇头）妈妈真不愿给你买什么缝纫机，这等于是逼你多干活呀！”
秋子：“不，妈妈，我真高兴。”
〔道夫若无其事地吹着喇叭。

107.吃饭间
〔婴儿在哭泣。
〔夫妇俩全然不觉地沉睡着。

108.隔壁房间
〔阿玉惊醒，把枕边的绳子拉过来。

109.吃饭间
〔从顶棚上挂下来的绳子一端系着一只笊篱。笊篱上下晃动，碰到道夫的脸。
〔道夫蓦然惊醒。

110.院子前
〔秋子背着婴儿在洗尿布。婴儿哇哇啼哭。

111.客厅
〔秋子在踩缝纫机。
〔屋子中央搁着一只大木盆，婴儿在大木盆里玩耍。

112.吃饭间（入夜）
〔酣睡着的阿玉忽然睁开双眼。从隔壁秋子夫妇的房间里传来一郎的哭声。阿玉把缠在自己左手的绳子拉动两三次。镜头顺着绳子移去，只见绳子先伸到屋外廊子上，转过墙柱，弯入秋子夫妇的房间，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秋子的左手上，一郎睡在父母中间。
〔被绳子拉醒的秋子起身准备喂牛奶。

113.儿童健康竞赛检查站
〔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尽是些母亲和她们的孩子。抱着一郎的秋子和阿玉也在人群中。

114.表彰处
〔检查员在公布检查结果。
检查员：“三等奖，片山一郎君。片山一郎君。”
〔阿玉激动不已，赶紧站起——“嗳，在这里。”
阿玉：“（对着秋子）是叫你哩，得了三等奖啦！”

115.片山家的客厅（夜间）
〔道夫抱着一郎，手里拿着奖状。
〔秋子在阿玉面前深鞠一躬。
秋子：“能够获得奖赏，全亏了妈妈。谢谢妈妈了。”
阿玉：“这才开始啊。辛苦日子还在后头哩。”
秋子：“我只有一桩事放心不下。这孩子长大后，不知会不会被人骂他的父母都是聋子，会不会遭人欺辱。”
阿玉：“耳朵听不见声音，是因为得病造成的，这有什么可羞耻的？重要的是要把孩子培养得有出息，别让人说：因为是聋人的儿子，所以不成器。”
道夫：“我也要早点扔掉擦皮鞋的活计，去找个其他工作。”
秋子：“第一个孩子死去时，我曾思付去寻死。我觉得失去了孩子，活着毫无乐趣……这个孩子快快长大，该有多好哇。”
〔说毕，秋子从道夫手中抱过一郎，而道夫又把一郎抢回去。

116.丸山印刷厂（1955年春天）
〔道夫正在印刷机前忙碌。担任工长的伯父拿着一只小纸包走来。
伯父：“时光过得真快。今年一郎要上小学了吧？”
道夫：“……”
伯父：“给一郎。”
道夫：“……？”
〔伯父不耐烦了，把纸包塞进道夫手中。
〔纸包上写着——“给一郎君的上学贺礼”。
〔道夫这才醒悟，满面喜色。

117.望得见片山家的道路上
〔一郎抱着酱油瓶回家，他往自己家睃了一眼，突然一下子躲进背影处。

118.片山家的院子前
〔一个额头上贴着胶布的少年倚在母亲手臂上，哭哭啼啼的。
〔秋子和阿玉坐在屋廊上，两手伏地鞠躬赔礼。
少年的母亲：“你家孩子说是空手拳劈掌，一拳把我家儿子打倒在地，再骑在他身上，把孩子的脸往水泥地上猛撞。”
阿玉：“太对不起了。等孩子回来后，一定教训他。请原谅。”
少年的母亲：“你家的一郎真是野蛮透顶……”
阿玉：“（对少年）和夫囡囡，别生气了。”
少年的母亲：“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决不饶过你们。”
〔少年的母亲丢下这么一句话，扬长归去。
〔秋子低头哈腰地紧赔不是。

119.道路上
〔一郎等和夫和他母亲走过去后，才跑出来。

120.片山家的院子前
〔秋子在缝纫机前忙活。
〔阿玉在做家庭副业——给火柴盒贴商标。
〔一郎抱着瓶子回来。
一郎：“外婆，放在这儿啦。是九十五元，还有五元钱，就算我的跑腿费了。”
阿玉：“一郎，你别走。”
〔一郎根本不听阿玉和秋子的阻止，一溜烟地逃跑了。

121.客厅（晚间）
〔一郎身穿新衣服，肩背新书包，脚穿新运动鞋，高兴得满屋子乱窜。
〔在拉到屋廊上的电灯下，秋子仍在踏缝纫机。阿玉忙碌着晚饭。
〔道夫回到家里。
阿玉：“回来啦。”
一郎：“爸爸回来啦！”
道夫：“这是大爷送给一郎的。”
〔说着，从衣袋里掏出小纸包。
〔一郎马上撕开纸包，原来是六色一套的蜻蜓牌铅笔（注14）。
阿玉：“收到这么好的礼物，可要用功学习哪。”
道夫：“明天要上学了，和谁一起去？”
〔秋子站起身，走来。
秋子：“我领他去。”
一郎：“我和外婆一起去，妈妈用不着去。”
秋子：“为什么？”
一郎：“不为什么。”
秋子：“妈妈就去不得吗？”
一郎：“妈妈去的话，搞不清楚的。”
秋子：“妈妈什么都明白的。”
一郎：“你哪里搞得清楚。我要和外婆一起去。”
秋子：“（转向道夫）你一点也不管教孩子，一郎都成坏孩子啦。今天，还和邻居家的小孩打了一架。”
一郎：“我根本没打架。”
秋子：“那么，和夫为什么哭呢？”
一郎：“我不知道。”
秋子：“为什么不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呢？”
〔秋子一把逮住一郎，揍他屁股。
一郎：“我讨厌妈妈。”
〔秋子又要去抓一郎，道夫挡住她。
秋子：“（恨恨地瞪着一郎）这孩子……就是不肯哭叫讨饶。”

122.小学校园
〔入学仪式热闹非凡。
〔一年级二班的木岛老师领着新学生走进教室。
〔一郎也在孩子们的中间。孩子们的后面，便是家长们，阿玉也在当中。

123.校门口
〔秋子拿着要缝纫的衣物，站在校门口，一转念又往家走去。

124.片山家
〔秋子归来，打开大门。
〔脚底下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片山秋子女士收”，背面落款是“小菅监狱”。

125.小菅监狱审问室
〔阿玉和秋子等候着。
〔看守领着面目全非的弘一走了进来。
审问官：“这不是无罪释放。如不改旧恶，下次可要给保你的姐姐添麻烦啦，明白了吗？”
弘一：“（点点头）……。”

126.小菅车站
〔三人在等电车。
阿玉：“秋子，真对不起你。尽给你添麻烦。”

127.通往小学校的路上
〔一郎和二年级的一个男孩推推搡搡地在打架。
〔两人在地上翻来滚去。旁边有五个男孩围着起哄，和夫也在其中。一郎把二年级的男孩压在身底，拳头雨点般砸去。二年级学生咧嘴大哭。一郎倏然站起。
一郎：“下次再说哑巴的儿子，非揍扁你不可。”

128.片山家客厅
〔大雨倾盆。秋子在踩缝纫机，阿玉干着家庭副业。
〔弘一歪躺在吃饭间里，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入迷地看着周刊杂志上刊登的填空游戏栏。
阿玉：“弘一……弘一。”
〔弘一不应。
阿玉：“你倒真有脸每天象条金枪鱼似地在屋里滚来滚去。”
弘一：“啊！金枪鱼，对，对！（说着，往填空游戏栏里填着）‘鱼’字起头，表示十分危险的词，又是什么呢？”
阿玉：“就是你这种家伙呀！鱼游釜中，没个好下场！”
弘一：“啊——，原来是这个词（说毕，又赶紧填写）。”
阿玉：“你这种人啊，就应该在监狱里多关上一段时间。”
弘一：“我也想多呆一些时间。在那里，起码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阿玉：“你只要挣点钱够你自己吃就行了。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哪有闲在家里的？”
弘一：“我想干活，但没有活可干呀！哪里有活干哩？”
阿玉：“你以为人家会找上门来，求你去干活吗？”
弘一：“真讨厌，别罗嗦啦！”
〔院子前，有个男的突然探了探脑袋。
弘一：“（一跃而起）噢，吉野，我等着你哪！”
吉野：“什么时候出来的？”
弘一：“一个月前。到外面去谈。（说着，走出屋去）”
〔阿玉和秋子注视着两人离去。
秋子：“是谁呀？”
阿玉：“不知道……该去接孩子了吧。”
秋子：“我去。”

129.通往小学校的路上
〔瓢泼大雨中，秋子拿着长统雨靴和雨伞往前走着。

130.小学校·木屐箱前
〔四五十个孩子哄然而出。
〔前来接迎的母亲们找到自己的孩子，忙着又是帮套雨衣，又是帮穿雨靴。秋子疾步走进。
〔一郎在同学们身后，一眼就看见了母亲的身姿。他躲开母亲的视线，从家长们的身后溜出去，闯入倾盆大雨中。
〔秋子焦急地寻找着一郎身影。

131.片山家客厅
〔一郎换上干净的裤衩和衬衣。阿玉在檐下晾着一郎那湿琳淋的衣服。
〔秋子返回家里。
阿玉：“特地去接他，却走岔了。”
〔一郎瞟了秋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对着桌子做起功课来。秋子久久地凝眸注视着一郎的后背，然后，象是万念俱灰似的捡起脚边的一本周刊杂志，坐在缝纫机前，解起填空游戏字谜来。

132.泽野西服店
〔秋子送来了儿童服装，作为报酬，店主摊开六百元钱。
秋子：“多谢了。请再给我一些活干。”
店主：“（一边辅以手势）拆换西装里子，干不干？活不急。”
秋子：“好的。”

133.街上
〔秋子抱着包袱，在书店门前收住脚步。招牌上写着：“《小学一年级》8月号今天己到”。

134.片山家客厅
〔一郎的桌子上，放着一本《小学一年级》。秋子在踩缝纫机，阿玉做着家庭副业。
〔一郎叫道“我回来啦”，走进屋里。
〔秋子注意着一郎的神态。
〔一郎只是扫了《小学一年级》一眼，连翻都不翻一下，马上去纠缠阿玉。
一郎：“外婆，给我十元钱。”
阿玉：“要吃点心，找你妈要。”
一郎：“我要看拉洋片。”
阿玉：“你桌上放着什么好东西呀？”
一郎：“（往桌子上睃了一眼）那种玩意儿，我早看见了，一点都没意思的。”
阿玉：“那可是你妈特地为你买来的呀。”
一郎：“（转向秋子）是在哪家书店买的？是自行车商店隔壁的那家书店吗？”
秋子：“（点点头）……”
一郎：“去给换本漫画吧。这种杂志没味得很，妈妈。啊！拉洋片的来了！给我十元钱吧。”
阿玉：“不行！”
一郎：“五元。”
阿玉：“不行，你给我好好看书！”
一郎：“嗤，小气鬼，不给拉倒！”
〔说毕，窜出门去。
〔秋子神色凄清地看着儿子的后影。
秋子：“妈妈，我、不生孩子就好了。”
阿玉：“傻瓜！你在胡说些什么。”
秋子：“可我不能象普通母亲那样，孩子干了捣蛋事，就管教他；孩子做了好事，便夸奖他。就连学习，我也辅导不了，也不知道一郎和你在谈些什么。”
阿玉：“也许是我这个当外婆的不好。因为耳朵听得见，就光图方便……”
秋子：“妈妈，要是孩子永远不长大，那该有多好哇！”
阿玉：“你小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秋子：“我说的是另一回事。还在一郎很小的时候，我背着他上街，身后有汽车开来时，一郎便踢踢我的后背，提醒我注意。可现在，他一看见我，就赶紧溜掉。要是我的耳朵能听得见声音……要是耳朵能听得见声音，我可以成为一个好母亲的呀！……”
〔秋子伤心地按住双耳，声泪俱下。

135.街上
〔道夫看着纸片，寻找着人家。

136.弹子赌场门口
〔建筑物一旁有座楼梯，楼上是公寓住房。
〔弘一的朋友吉野把头探在二楼窗外，瞅见楼底下的道夫，慌不迭地缩回身去。

137.房间里
〔刚动了几筷子的盖交饭，喝剩的咖啡，杯盘狼藉地散放着。弘一在打麻将，还有两个女人在一起。
吉野：“喂，来人了！”
弘一：“谁？”
吉野：“讨债的，是你姐夫。”
弘一：“嗳？……你把他赶掉，就说我不在。”
女人：“我们要不要歇一会儿？”
弘一：“他是个聋子，根本听不见。”

138.走廊上
〔道夫走上楼来。
〔房间门前站着吉野。屋内传出噼里啪啦的打麻将牌声。
〔道夫向吉野点头招呼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
〔纸片上写着：“弘一在吗？”
〔吉野摇头。道夫赶紧翻转纸片。
〔纸片上写着：“今天是发薪日，我不把借给他的钱带回家去，无法交代。请他把钱还给我。”
〔吉野晃了晃脑袋。
〔道夫一脸困窘的神色。
〔弘一的声音：“碰、碰，我可抓住大头罗！”

139.片山家吃饭间（入夜）
〔晚饭前，秋子和道夫对面而坐。
〔一郎在客厅里翻阅漫画。
秋子：“（伸出手去）这个月的工资怎么啦？”
道夫：“（摇头不语）……”
秋子：“今天没发吗？”
道夫：“发了。”
秋子：“那么，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道夫：“……”
秋子：“（凝眸而视）……”
道夫：“丢了。”
秋子：“（大惊失色）在什么地方丢的？”
道夫：“我也不清楚。”
秋子：“……”
道夫：“……”
秋子：“一郎，吃饭了。”
〔一郎拿着刚读了几页的书本走进屋来。
一郎：“嗤，又是吃鱼。”
秋子：“别罗嗦，老老实实地吃！”
一郎：“（把自己那份菜往秋子那儿一推）我不爱吃鱼，给我买鸡蛋，好吗？生鸡蛋！”
秋子：“不愿吃，就别吃。你就光吃酱菜吧。”
一郎：“有没有辣酱油？”
秋子：“（摇了摇头）……”
一郎：“（赌气地看起书来）……”
〔秋子一把夺过书本，往一郎的脸颊“啪”地揍了一巴掌。
秋子：“我讨厌挑食的孩子。你讨厌这些菜，就别吃。”
一郎：“我不吃！”
〔一郎蓦地站起，从秋子手中夺过书本，往自己的桌子走去。
〔阿玉回到家里。
阿玉：“怎么啦？一个个脸色不是脸色的。”
一郎：“外婆，又是吃咸沙丁鱼干。”
秋子：“妈妈，道夫把工资丢了。”
阿玉：“弄丢了？全部吗？”
秋子：“（点点头）……”
一郎：“外婆，你也不要吃饭吧。尽是那种咸沙丁鱼干。”
阿玉：“（冲着一郎）管它是咸沙丁鱼干还是什么的，你默不作声地吃就是了！（坐到秋子身边）这倒麻烦了。向警察报失了没有？”
秋子：“你向警察报失了吗？”
〔道夫摆了摆脑袋，神色慌张地站起身子，但又重新坐下，一个劲地只顾扒拉米饭。
阿玉：“这种世道，反正没人会交出来的，报失又管什么用？（璞哧一笑）妈妈明天起去做女工，是隔壁的樱井太太介绍的。我刚说定了回来……只能听随你们责怪我了……吃饭吧……一郎……一郎！”
〔在拉门背后，一郎还在赌气。

140.小学校一年级二班教室
〔放学后。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秋子一人在看着墙上张贴的图画和手工制品。
〔木岛老师走进教室。
木岛：“让你久等了。”
〔秋子递上白糙纸和铅笔。
〔纸上写着：“我是片山一郎的妈妈。”
木岛：“（颔首）我知道的。慢慢讲，能明白吧？”
秋子：“（点了点头）我的话，能听懂吗？”
木岛：“很好懂。”
秋子：“听不懂的时候，请写在纸上。”
木岛：“（点了点头）……”
秋子：“一郎对我从来不提学校的事。我问他学了些什么，有没有好朋友？不管问什么，他都只说，以后再告诉你，以后再告诉你，不肯讲给我听。我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木岛：“（为难地沉思着）这……”
秋子：“他老和隔壁邻居家的孩子打架，在学校里也打架么？”
木岛：“嗳，常常吵架。前些时候，还把二年级的一个学生打哭了。不过，那是二年级的那个学生不好，挖苦了一郎。”
秋子：“挖苦他什么呢？”
木岛：“这……，我也不太清楚。”
秋子：“我清楚的。因为他的父母不是正常人。”
木岛：“我也教育过孩子们，可……”
秋子：“怎样才能把他培养成一个纯朴正直的孩子呢？”
木岛：“嗳嗳……这个嘛。”
秋子：“我最近揍了一郎一顿，揍他不要紧吧。”
木岛：“这……”
秋子：“象一郎这样的孩子，怎样管教才好呢？”
木岛：“是呀……”
〔木岛老师躲开秋子期待答复的双眸，把视线转向窗外。

141.片山家门口
〔秋子归来。
〔“妈妈！”一郎飞奔而来，拉住秋子的手，把她拖往隔壁的樱井家。

142.樱井家院子前
〔走廊上，作为家庭副业编扎的绢花堆积如山。樱井志夏笑逐颜开地坐在一只打开的包袱前。
〔一郎和秋子走了进来。
志夏：“（一边递上手提式收音机）猜谜中奖啦！你不在家，我代你收下了。一郎君纠缠着我，要我快打开，快打开的，所以……”
秋子：“这，是我中奖得的吗？”
志夏：“太太，你什么时候寄的猜谜答案？真棒啊，这玩意儿，买的话，还不得花个八千元左右？”
秋子：“（喜滋滋地甜笑着）我们耳朵听不见声音，却奖到了一架收音机。”

143.片山家客厅（入夜）
〔一郎拨着收音机的旋钮。
〔秋子和道夫一会儿看着兴高采烈的一郎，一会儿夫妻俩又相对而视。
秋子：“一郎，现在在播放什么？”
〔一郎满面欢笑地把收音机端来，递给道夫。道夫正正反反地欣赏一番，把手放在喇叭上，瞅了秋子一眼。
秋子：“……”
〔道夫突然伸出手，抓过秋子的手掌，按在喇叭上。秋子喜不自禁地含笑点头。
一郎：“在播放音乐，音乐！”
秋子：“（连连点头）……”
一郎：“明白了？”
〔秋子和道夫手按在喇叭上，频频点头。
〔随着收音机喇叭中播放出来的音乐，一郎如痴如迷地做出各种动作，一会儿拉小提琴，一会儿吹喇叭，一会儿敲大鼓。被孩子所感染，道夫也一同手舞足蹈起来。
〔阿玉从外归来，一脸惊愕的神情。
阿玉：“什么玩意儿？发生了什么事啦？在那边的拐角处就听得见声响了。”

144.小学校园
〔孩子们在玩耍。正在打棒球的一郎守着三垒。和夫等四五个男孩凑近一郎身边。
阿正：“你家猜谜奖到了一架收音机，是真的吗？”
一郎：“……”
和夫：“聋子也能听收音机吗？”
〔一郎冷不丁扑向和夫。

145.走廊上
〔淌着鼻血的一郎死活不放地拖拉着百般不乐意的和夫。前面就是教师办公室。

146.工厂围墙边的小道
〔一郎放学回家。
〔躲在拐角处的五六个孩子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挡住一郎的去路，双方怒目相视片刻，一郎突然撒腿便逃。

147.片山家客厅
〔秋子在踩缝纫机。忽然，她拾起头来。
〔一郎回来了，满身泥泞，简直就象跌进污水沟似的，秋子目瞪口呆地站起身来。
〔一郎只趿拉着一只运动鞋。

148.鞋店门口
〔换上新装的一郎站立着。

149.鞋店
〔秋子犹如磕头似的冲着鞋店老板连连鞠躬。
〔两人中间放着一张纸片——“到发薪日那天一定付帐，请卖一双运动鞋给我。”

150.道上
〔秋子和抱着运动鞋盒的一郎归来。
秋子：“我求求你，别再打架了。”
一郎：“我可没打架。”
秋子：“一郎，世上最值得珍贵的是朋友，象你这样的捣蛋的孩子，怕没有一个朋友吧。”
一郎：“我有的是朋友。”
秋子：“妈妈可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果是好朋友的话，你就会上他家里去，他也会到我们家来玩的。就是妈妈我，也想见见你的朋友呀！”
〔秋子打着手势，一个劲地叙述着。路上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郎：“没有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郎独自一人跑开了。

151.丸山印刷厂
〔道夫和伯父打着手势，交谈着什么。
〔道夫是在说“现在的这么一点薪水养活不了家口。”
伯父：“好了，我知道了。是想加班？”
道夫：“（点头称是）……”
伯父：“你是说，让你加班？”

152.片山家吃饭间（入夜）
〔秋子、阿玉、一郎三人在吃晚饭。
〔一郎把收音机放在靠近自己的桌子边，一边收听，一边吃饭。忽然，他停住手。
秋子：“一郎，快吃！”
一郎：“……”
秋子：“一郎，动作不快点，等会儿澡堂要人多的。”
一郎：“（瞪了母亲一眼）嘘——！”
秋子：“（尚未察觉）连一碗饭都没吃完吧。”
一郎：“你别说话，我在听收音机！”
〔秋子一惊，看着收音机。
〔一郎津津有味地收听着广播。
〔秋子的眼中闪过一道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阿玉忽地伸出手去，拿过收音机，关掉开关，站起身来，把收音机放在衣柜上。
一郎：“外婆坏！”
〔一郎刚骂出口，却顿时又变得老老实实。
〔原来转过身来的阿玉真的怒形于色了。

153.客厅
〔睡在道夫旁边的一郎一骨碌地爬起身来，出去小便。
〔正在埋头踩缝纫机的秋子，没有注意到一郎。
〔时钟已指着深夜二时了。

154.日本红十字医院后院
〔阿玉正在晾晒洗净消毒过的绷带。
〔弘一身穿花哨的夏威夷短袖衬衫，站在不远处。
阿玉：“不管你在这儿站多久，不行的事就是不行。”
弘一：“那么，妈妈的意思是叫我去杀人越货罗？”
阿玉：“我会被你这种恐吓吓住？我真恨不得剐了你！”
弘一：“拿不出一万元，我又要这样啦！（做了个被手铐铐住的姿势）”
阿玉：“行啊！你就给我死在监狱里吧。”
弘一：“……”
阿玉：“你这么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我也不怕。耳朵不好使的道夫和秋子没日没夜地干活，你以为他们一个月可挣多少钱？一般的人可以罢工，可以抱怨加工费太少。可是，这两个孩子尽管这么苦，却从没有怨天尤人。你竟然把这些可怜人的工资预支掉，还仗着力气，从秋子那儿夺走钞票。你这种家伙是恶魔！是畜生！你别再跨进家里的门槛！”
〔阿玉全身颤抖着厉声怒斥。

155.小学校国
〔全校学生集合在一起听校长讲话。
校长：“明天起就是愉快的暑假了。不能因为署假，就光贪玩，给爸爸、妈妈增添麻烦。可以到山里去走走，到海里去玩玩，锻炼健康的身体，也是一种学习……”

156.片山家厨房
〔秋子在用面包耳朵（注15）做点心。一郎回到家里。
秋子：“回来啦？”
一郎：“给我十元钱。”
秋子；“学生手册呢？”
一郎：“我给你看，你得给我十元钱。”
秋子：“我没有钱，就拿这个来凑合吧。”
〔秋子说着端出油炸面包耳朵。
〔一郎就地坐下，大吃大嚼起来。
〔秋子从一郎的书包里抽出成绩报告单、学生手册和假期作业——《夏天的伙伴》。
秋子：“尽是四分啊！……啊，音乐只有三分……。”
一郎：“啊，拉洋片的来了！妈，给我五元钱。”
秋子：“（摇头不给）……”
〔一郎窜出门去。
秋子：“（冲着一郎的后影）一郎，不行！（把《夏天的伙伴》拿在手里翻阅）”

157.街头拐角处
〔传来了“来看拉洋片哟……来看拉洋片哟……”的吃喝声，一个少年敲击着大大的梆子，一路走，一路叫着过来，原来是一郎。

158.街头拐角处
〔拉洋片的人卖着糖块，十来个小孩围在四周。
〔一郎敲着梆子，转了回来。
一郎：“叔叔，转回来了。”
拉洋片的：“（接过梆子）好，辛苦啦。你看吧，不要钱。”
一郎：“糖块呢？叔叔。”
拉洋片的：“糖块？这小鬼倒挺精明的。明天你还得替我去吆喝啊！”
〔说着，给一郎糖块。
一郎：“（劲头十足地）好咧。”

159.菜铺铺面
〔秋子抱着包袱走来。
秋子：“我要黄瓜。”
菜铺老板：“好，多谢了。”
〔秋子不经意地往脚下一瞧，两眼瞪得溜圆。
〔秋子的脚边，掉着一张叠成四折的五百元钞票。秋子捡起，递给菜铺老板阿政。
秋子：“钱掉了。”
菜铺老板：“掉在哪里？”
秋子：“这儿。”
菜铺老板：“这，是谁掉的呢？（问正在挑选西红柿的顾客）太太，你掉了五百元钱吗？”
顾客：“没有。”
秋子：“大叔，不知道是谁丢失的吗？”
菜铺老板：“（摇了摇脑袋）……”
秋子：“大叔，钱就存放在你这儿吧。”
〔秋子买了黄瓜，回家去。

160.路上
〔秋子归来。
〔“妈妈……妈妈！”一郎叫喊着奔来，拉住秋子的手，转身飞跑。

161.片山家院子
〔弘一和司机正往小三轮卡车上搬缝纫机。
〔秋子气急败坏地飞奔而来，扑到弘一身上。
秋子：“你拿我的缝纫机去干什么？”
弘一：“稍微借用一下，就一个星期，没关系吧。”
秋子：“不行！把缝纫机还给我！”
弘一：“喂，别理她，快装！”
〔秋子缠住弘一，按住缝纫机，竭力往下拖。弘一将秋子一把推倒在地。
〔一郎为了帮助母亲，一口咬住弘一的大腿。
弘一：“啊哟哟，这个混蛋！”
〔弘一一脚踢开一郎，从后面跳上已经启动的小三轮卡车。
秋子：“我的缝纫机……我的缝纫机……”
〔秋子几乎要急疯了，紧追着一溜烟驶去的小三轮卡车。

162.片山家客厅
〔为了遮挡斜射的夕阳，窗帘闭合着。秋子坐在窗帘前的桌子边，用铅笔埋头写着什么。

163.院子里
〔一郎蹲在院子里，惴惴不安地注视着母亲的背影。
〔一郎故意把手里拿着的缝纫机用轴线，在走廊里滚动着，发出很大的声响，但母亲毫无扭头看一眼的意思。

164.客厅
〔叠成两折的白糙纸上写着——“道夫收”。
〔秋子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子。

165.大门口
〔“吱呀”一声，秋子拉开门，倏然惊住，往前看去。道夫回来了。
〔“爸爸——”，一郎奔跑着迎上前去。
〔秋子躲躲闪闪地小跑着向街上溜去。
〔道夫虽然招呼了一下“秋子”，但并没有觉察秋子神色异常。他走进了家里。
〔手里抓着白糙纸的道夫跃出家门。
〔画外音是秋子留下的那封信的内容。
秋子的画外音：“道夫，我已无脸再呆在这个家里了。”

166.通往车站的路上
〔秋子疾步快跑。
秋子的画外音：“我既无法管教好孩子，今天又被弟弟弘一抢走了缝纫机。”

167.检票口
〔秋子经过检票口，在通向月台天桥的楼梯上快步登攀。
秋子的画外音：“虽然你从不抱怨，可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168.通往车站的路上
〔道夫奔跑着。
秋子的画外音：“回想起来，我们每天每天尽是吃苦，生活的乐趣实在少得可怜。我现在到弘一那儿去，准备和他同归于尽。”

169.检票口
〔道夫出示月票，急速穿过检票口。

170.月台
〔电车进站。

171.通往月台的楼梯处
〔道夫一边搜寻着秋子的身影，一边奔下天桥。

172.月台
〔到站的电车吐出下车的人流，又吞进乘车的人群。上车的人群中出现秋子的身姿。
〔道夫朝着秋子所在的方向奔去。
〔道夫刚看准秋子上了后一节车厢，那节车厢便吱——地一声，开始关门了。
〔道夫一跃而上，抓住车门，扭动着身子，挤进了自己面前的这节车厢。

173.电车里
〔道夫挤开拥挤不堪的人群，朝后面车厢走去。

174.那节车厢的尾部
〔道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挤了过来。
〔他拉了一下车厢连接处的门，但门纹丝不动。道夫把脸紧贴在车门玻璃上，拼命窥探着后一节车厢。

175.后一节车厢
〔秋子被挤到窗边，蓦然一惊，朝前望去。
〔只见道夫紧贴在前一节车厢的玻璃门上，用手势在招唤着她。
〔秋子情不自禁地推开人群，挤了过去。

176.前一节车厢
道夫：“你的信，我看过了。请在下一站下车。”

177.后一节车厢
秋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178.前一节车厢
道夫：“那么，我也跟你一起去。”

179.后一节车厢
秋子：“我们夫妻一场，到此了结。我感到我们仿佛就是为了受苦才来到人世的。”

180.前一节车厢
道夫：“只要拼命干活，还可以再买缝纫机的。弘一虽然令人讨厌，但他既然是你的弟弟，我也觉得无可抱怨。如果弘一是我的弟弟，那么你现在的痛苦，也就成了我的痛苦。我十分理解你的痛苦心情。我们是夫妇，为什么只让你一个人承受痛苦呢？”

181.后一节车厢
秋子：“那一次，弘一拿走了你的钱，你却说把钱丢了，庇护了他。我从妈妈那儿才得知这桩事的。结婚以来，直至今天，我尽给你添麻烦，却没能为你做下什么事情。”

182.前一节车厢
道夫：“秋子，你错了。结婚时，我们说定两个人一辈子恩爱相处，互相帮助。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不是说过，象我们这种人单枪匹马是难以生存下去的，两人互相帮助，生活下去，决不输给一般人。这，你也忘记了？”

183.后一节车厢
〔晶莹的泪珠充盈在秋子的双眸。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两人隔着车厢联结器所作的这番无声的对话。
〔道夫从口袋里掏出白糙纸，当着秋子的面，撕得粉碎，朝窗外扔去。

184.公共澡堂（1959年初）
〔已经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的一郎在替爸爸道夫搓背。搓完背，他把脸盆中的热水泼到爸爸的后背上，敲了一下爸爸的肩膀。
〔道夫扭过头来。
〔一郎的表情在说：“行了么？”
〔道夫的眼神中泛起谢意。
〔父子俩的意志不用语言也能完全沟通。

185.热水池中
〔父子俩浸泡在水中，只露着脖子。
〔道夫示意：“走吧。”
〔一郎点头赞同。

186.暮色中的道路
〔雪花飘舞。
〔父子俩一起回家。一郎长得很健壮，后影已是一副大人的身架。
〔道夫在香烟铺前，收住脚步，掏出钱包。
一郎：“（代父亲而言）来一包新生牌香烟。”

187.西服店店面
〔两人走来。
〔一郎做了个“稍等一会”的手势，走进西服店。

188.西服店
一郎：“晚上好！”
店主：“啊，是来送拆换里子的大衣吗？”
一郎：“对不起。妈妈说，要到明天早上才能送来。”
店主：“是么，那就拜托了……噢，对了，这是上一次的加工费。”
〔店主从衣袋里掏出钱来。

189.片山家
〔阿玉和秋子怔怔地坐在饭桌前。道夫和一郎回到家里。
〔一郎把西服店老板交给他的钱放在母亲面前。
一郎：“……怎么啦？”
阿玉：“邻居家的人来说，要装煤气啦。从大街到巷角的煤气管道费用，必须由各户人家摊派。”
一郎：“装上煤气，不是方便了吗？”
阿玉：“谁不知道使用煤气便利。可是，光分担费用就要一万二千元，把管道拉到家里，还得要花一万元左右。说是要马上交钱。”
秋子：“（把加工费放进钱包）要是加工费再稍稍多一点就好了。”
一郎：“妈妈受骗了。别给什么泽野西服店干了，还是去接其他西服店的加工活计合算。”
阿玉：“话虽那么讲，可那家店一直照顾着妈妈的生意啊。”
一郎：“……象妈妈那样干活一丝不苟，加工费又低，那家店还不是大赚一笔？！”
阿玉：“做生意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郎：“真是岂有此理。妈妈越干倒是西服店越赚。分期付款买下的缝纫机还没还清帐哩！”
阿玉：“现在的世道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郎：“妈妈、爸爸因为耳朵不好，才遭人欺负的……妈妈、爸爸、外婆都在干活，可我们的生活……”
秋子：“你在为什么事情发火？”
一郎：“我在说，妈妈、爸爸因为耳朵不好，尽吃亏。”
秋子：“（稍稍颔首）……”
阿玉：“管它是受欺负，还是吃亏，大家象现在这样顺顺当当地有口饭吃，就够心满意足了。你也到了懂事达理的年龄。妈妈他们就是一直低人三分地生活过来的，就是这样忍气吞声地支撑到今天的……依外婆看，妈妈他们是了不起的。”
秋子：“虽然对不起周围邻居，咱家还是不装煤气吧。”
阿玉：“（重重地点头）当然可以。我们再稍许忍耐一个时期吧。”

190.泽野西服店（早晨）
〔店主一面品着香茗，一面翻阅报纸。一身上学打扮的一郎抱着包袱，走进西服店。
店主：“辛苦了。你妈妈如期做完，可帮我大忙了。”
一郎：“大叔，我妈妈的活计干得好不好？”
店主：“啊，她可真了不起。手脚又快，做工又细，正规学习一下的话，准是个高明的裁缝师。一郎将来也做裁缝师么？”
一郎“大叔，如果我妈妈不干了，你要为难的吧？”
店主：“是呀。”
一郎：“大叔，我觉得你付给妈妈的加工费太低了。”
店主：“……？”
一郎：“其他店付的钱要高得多。妈妈从一大早起就没日没夜地干……”
店主：“你说什么？……快滚到学校里去！”
一郎：“大叔，你太狡猾了。妈妈耳朵听不见，你就利用她。”
店主：“你这混小子，给我闭嘴！”
〔店主把手里端着的茶水“啪”地泼到一郎脸上。
一郎：“大叔是个大混蛋！”
〔一郎骂毕，跑出店去。

191.小学校园
〔做课间操时。一郎一脸痛快淋漓的神色。

192.丸山印刷厂
〔道夫在阅读印刷完毕的一张纸。
〔纸上登有一个广告——〔“耳聋者的福音半导体助听器”
〔担任工长的伯父从道夫身后探头看着。
伯父：“（夹杂着手势）戴上助听器后，能听见声音吗？”
道夫：“（比比划划地回答）我即便戴上那玩意儿，也听不见声音，秋子说不定能行。”

193.片山家（入夜）
〔秋子踏着缝纫机，一郎还在学习。西服店的店主手上拎着点心袋，从院子里走进屋来。
店主：“晚上好！”
秋子：“晚上好，请进。”
〔秋子递上座垫。一郎回头瞥了一眼。店主讪笑一下，低头致意。
秋子：“这是什么？”
店主：“（递上点心）这，请给一郎。”
秋子：“（错愕不解地）太谢谢了！一郎！”
〔一郎回首看了一眼，并不动弹。
店主：“一郎，今天早晨，是我不好。请原谅。”
秋子：“发生了什么事？”
店主：“（看着一郎）……？”
秋子：“……”
店主：“（笑道）没什么。其实啊，今天早上啊，一郎啊，来要求提高加工费。他发火说，加工费给得太少了。”
秋子：“啊……”
店主：“不不，细细想来，也怪我疏忽大意。从这次开始，我豁出来再加一点工钱，拜托你再一直干下去吧……”
秋子：“倒是我应该拜托您的。”
店主：“这就好了。话一说透，就明白了。好，再见！（站起身来）”
一郎：“（一下子转过身来，大声叫道）大叔！”
店主：“……，
一郎：“早上我骂大叔是混蛋。请原谅我。”
店主：“不，没关系，没关系。”
〔店主说着，走出屋去。秋子提着点心，坐到一郎的桌子边上。
秋子：“你对大叔说了些什么？”
〔一郎甜甜一笑，从纸袋里掏出点心，塞进母亲嘴里，目己也把嘴塞得满满的。

194.日本红十字医院·五官科（1959年春天）
〔秋子在阿玉的陪伴下，接受着诊察。阿玉的手中拿着半导体助听器广告的剪报。
〔诊察完毕后，医生又看了秋子的眼睛，使个眼色，叫阿玉过来。
医生：“很遗憾。即使用了助听器，也听不见声音。”
阿玉：“（大失所望）到底还是……（冲着秋子勉强挤出了笑容）”
秋子：“（含笑点头）……”
医生：“倒是眼睛看来不大妙。具体病情我不清楚，去眼科检查一下吧。”
阿玉：“（大惊失色）眼睛？”

195.医院门口
〔阿玉和秋子走来。
阿玉：“听任病情发展，眼睛可要瞧不见东西的哟！医生说，你劳累过度，得稍许松弛一下。别再干缝纫活了，先把眼睛治好再说。”
秋子：“（点点头）……”
阿玉：“妈妈还有活没干完，我走了。你一个人回家吧。”

196.马路上
〔秋子在等公共汽车。
〔一辆高级出租汽车在公共汽车站前戛然停下。一个绅士从车窗中探出头来，他旁边的座位上有个妇女挥手叫秋子过去。
〔原来是十年前从龙光寺疏散出去的那对经卷裱糊匠夫妇。
〔秋子十分意外，一边点头行礼，一边走近车窗。
妇女：“果然是秋子啊！我们看着就觉得象得很。好久不见了。”
秋子：“好久不见了。请讲得再慢一些。”
绅士：“（对妇人说）那么，她是那个死掉的真悦的……”
妇女：“是呀，对了，就是在空袭时捡来婴儿的……（转向秋子）那个婴儿怎么啦——空袭时捡来的孩子？”
秋子：“（重重地点点头）你是说阿明吧？”
妇女：“（从拎包中掏出名片）对，对。我们啊，在京桥开着一家古画商店。有机会去那儿时，请来玩。我会招待你的。明白了吗？”
绅士：“那个继承了龙光寺后业的儿子，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他把本尊……明白吗？就是把主佛像卖给了我，和酒吧间的一个女的私奔了。啊，对了，对了，说到酒吧间，你的姐姐是叫信子吧？她在西银座的一家酒吧间里干活。”
妇女：“你呀，这么连珠炮似地说，她哪里听得明白？！她是个聋子！（转向秋子）你的姐姐啊……”
秋子；“姐姐？是说我的姐姐吗？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妇女：“你不知道吗？把这给我用一下。”
〔妇女拿回名片，掏出圆珠笔。
妇女：“（朝着文夫）是哪个酒吧间？在西银座吧？”
绅士：“好象是家名叫‘红色’或是叫‘黑色’的酒吧间。”
妇女：“到底是哪个名字呀？”
〔传来“嘟、嘟、嘟”的喇叭叫声，跟在出租汽车后的公共汽车司机光火了。

197.片山家门口
〔秋子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秋子打开大门，顿时诧异得愣住了。屋子里，聚集着五六个一郎的朋友，正在打手势猜哑谜玩。“啊——，妈妈！”一郎站起身，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秋子转身快步逃往后门。“妈妈！”一郎追出去。

198.屋后
〔秋子藏在厕所的后面。
〔一郎追来。
一郎：“怎么啦？妈妈！”
秋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小朋友们来家里玩。”
一郎：“没关系的。我说今天要让大家认识一下我的妈妈，把大伙儿领到家里来的。”
秋子：“（摇摇头）妈妈到隔壁去，等小朋友们走后再回来。”
一郎：“妈妈可真怪。明明是你叫我把朋友领来的嘛。”
秋子：“可是，我在场，一郎不是又要难为情的吗？”
一郎：“妈妈真糊涂。”
〔秋子不愿去。可一郎抓住她的手，拉拉拽拽地把她拖走了。

199.客厅
〔秋子被一郎拉进来。
〔小朋友们一起打招呼道：“您好！”
〔秋子慌不迭地双手按在榻榻米上回礼。
一郎：“这是我的妈妈，讲得慢一点，她能听懂。（指着一个孩子）这是铃木君。”
秋子：“铃木囡囡。”
一郎：“草壁君。”
秋子：“草壁囡囡。”
一郎：“山岸君。”
秋子：“山石囡囡。”
一郎：“山岸君！”
秋子：“山石囡囡。”
一郎：“不，是山岸！”
秋子：“山岸囡囡。”
一郎：“阿部君。”
秋子：“阿部囡囡。”
一郎：“松永君。”
秋子：“松永囡囡。……欢迎大家来玩……一郎，点心呢？”
一郎：“（点点头）刚才吃过了。大家都说好吃极了。是油炸面包耳朵。”
秋子：“我去买点什么来吧。”
一郎：“过一会儿再去吧。现在正在猜哑谜哩！”
秋子：“……？”
一郎：“我玩得最拿手了！妈，你在那儿看着。”
秋子：“（颔首）……”
一郎：“现在轮到谁了？啊——，是我么？”
〔一郎走到对手那边，听了题目后，站起身来，冲着母亲一笑，开始打手势出谜题。
〔“男人？”“动物？”“狗？”“啊，猫。”小伙伴们纷纷猜着，一郎频频点头。
〔秋子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一郎。
〔一郎的视线碰上了秋子的目光。这回一郎用只有他们母子俩明白的手势，回答着紧紧注视着他的母亲的提问。
秋子：“（笑容满面地）鱼铺老板被猫偷走了鱼，又踩在香蕉皮上，摔了一跤，在发脾气。”
〔“啊，这是什么谜噢！”
〔“太狡猾了！”
〔“这样不行！”
〔小伙伴牢骚满腹。秋子和一郎四目相视，由衷地笑了。

200.吃饭间（入夜）
〔晚饭后的一段歇息时间。秋子在收拾干净了的饭桌前，冲洗眼睛。
〔阿玉仔细瞅着秋子拿来的名片。
〔道夫和一郎正在对弈象棋。
秋子：“妈妈，你想见见姐姐吧。”
阿玉：“这个嘛……算了，还是不见吧。假如是她来看我，那是另一回事。”
秋子：“姐姐不知幸福不幸福？”
阿玉：“……在酒吧间那种地方干活……她呀，看似强硬得很，其实是个软弱人。”
秋子：“姐姐是不想见我的，但我觉得，她还是想见妈妈的。我想，妈妈还是去看看她为好。”
阿玉：“别去理会她，也许这倒是对那个孩子的最好体贴。”
〔秋子拾掇好饭碗，往走廊走去，点亮缝纫机上方的电灯。
一郎：“妈妈，不行！（站起身，走来关掉电灯）”
秋子：“我向你保证，就干这么些。”
一郎：“不行！”
秋子：“从明天起，我休息。真的！（往道夫和阿玉的方向看去）”
〔道夫和阿玉都关切地注视着秋子。
〔秋子转念又坐到饭桌前。
〔一郎这才放心地回到棋盘前。

201.片山家屋廊上
〔阳光明媚。
〔秋子在上眼药，身边放着已加工完毕的裤子。秋子把裤子包进包袱布里，站起身来。

202.西银座
〔“黑色”酒吧间店面。
〔阿玉推开旁边的小门，走进店去。

203.酒吧间内部
〔睡在柜台上的酒吧侍者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酒吧侍者：“信子？是老板娘吧？”
阿玉：“老板娘？”

204.一座公寓的正面
〔阿玉惶惑地往里走去。

205.二十号房间门口
〔阿玉按电铃。信子漫不经心地探出脑袋，“啊哟”惊叫一声。
阿玉：“信子！”
信子：“……谁告诉你的？你倒了解得蛮清楚的嘛。”
阿玉：“许久不见了。身体好么？”
信子：“进屋来吧。我这副打扮出外不得。”

206.屋内
〔屋内虽然杂乱，但摆设齐全、高级。
〔阿玉进屋，关上房门。
信子：“坐吧。”
阿玉：“好，刚才我去店里了。听说是你开的。”
信子：“妈，我可有言在先，别想在金钱上打我的主意。我已上过弘一的大当了。”
阿玉：“弘一也到这儿来了？”
信子：“去年到大阪去了。今年秋天我也要去香港，也许一去不复返哩。”
阿玉：“香港？”
信子：“我如今是人家的小老婆。”
阿玉：“……”
信子：“我对人家说我是个孤儿。妈妈和弘一来找我，岂不叫我为难？”
阿玉：“知道啦。我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信子：“我干过各种各样行当。归根结底，人生是为了金钱呀！”
阿玉：“妈妈我可不是为了听这种话才来的！”
信子：“……”
阿玉：“看来你是不认亲娘了，可做娘的却记着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信子：“人都是自顾自的，所以，我是六亲不认了。”
阿玉：“好了，我明白了。在这世上，有的人两股劲拧成一条绳，都难以求生，有的人独个儿却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生活。”
信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玉：“没什么意思。妈妈这就回去了。”
信子：“那你来干什么呢？”
阿玉：“你是说，没有事就不可以来罗？”
信子：“好了，妈妈身体很好，我也放心了。这点钱不多，你就拿去吧。（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塞进母亲手里）”
〔在那一刹那间，阿玉真想把钱扔回给信子，但随即又转变了念头。
阿玉：“那就谢谢了。这毕竟是你给我的呀！我就高兴地收下了。（掩饰着眼中的泪水，消失在门外）”

207.鱼铺前
〔秋子被三四个主妇围着，忍气吞声地低着头。
主妇：“你家一拒绝，我们这一带可就都使不上煤气了。”
鱼铺老板：“区议会议员安藤先生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劲，你家却……”
秋子：“实在对不起。”
〔有人拍拍秋子的肩头。秋子回头一看，原来是道夫。
〔秋子顿时肩头一松，向主妇们点头致意后，回家去了。
鱼铺老板：“和这种人家为邻……真麻烦啊！”

208.片山家吃饭间（入夜）
〔阿玉在被窝里辗转难眠。

209.客厅
〔秋子和道夫怔忡不安地喝着茶。
道夫：“妈妈怎么啦？”
秋子：“没什么事，明天会好的。”
道夫：“如果是生病，那去请医生看看吧。”
秋子：“（摇头）不是生病，到明天就会好的。”
遣夫：“妈妈去看过姐姐了吧？”
秋子：“（颔首）……”
道夫：“让姐姐住到这儿来好了。我没什么意见。”
秋子：“姐姐比我们要富裕得多。但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比我们幸福。”
道夫：“我们幸福吗？”
秋子：“（点头）……”
道夫：“近来，我只要回到家里，便感到耳朵好象能够听见声音了。只要是同你、同妈妈、同一郎有关的事，我全都明白。我只要有这个家，不管生活如何艰难，都能坚持着生活下去。你呢？”
秋子：“社会上的人们虽然同情我们，却并不理解我们。我也觉得自己家简直比得上天堂了。”
道夫：“我们两人用了整整十年，才终于成为一对不劣于他人的夫妇。过去我们不问时事，不问政治，尽力建立起一个安宁的家庭，但是，我们的努力并不可到此告终。我认为，从现在起，为了一郎，为了我们自己，也应该需要了解更多更多的事。”
秋子：“我们能够做到吗？”
道夫：“能够做到的！这也是为了让世上的人们理解我们。”
秋子：“（有力地点点头）……”
道夫：“我认为，我们自己获得了幸福，就更应该考虑他人的幸福。”
秋子：“（颔首赞同）……”
道夫：“社会上许多人虽然有健康的身体，却比我们不幸。细细想来，也许因为我们耳朵听不见声音，老天爷对我们特别开恩。”
秋子：“（深沉地点点头）……”
道夫：“明年一郎要上中学了，生活也渐渐宽裕了。明年我想自己开爿店，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爿店。”
秋子：“真要成了，那该有多高兴啊！在一郎上大学之前，我们都要更加努力地干活。”
道夫：“我要一个人干我们夫妇两人的活。要是你的眼睛失明了，那就槽糕啦！”
秋子：“（捂住眼睛，点点头）……”
〔一郎抱着教科书和铅笔回到家里。
一郎：“我回来啦。妈妈，我在铃木家看了电视。我们家什么时候也买一架电视机吧。”
秋子：“电视机还买不起。不过，等一郎放假了，我们全家到哪里去旅行一次吧。一郎，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一郎：“后天，毕业典礼结束后……妈妈，你去看看毕业典礼吧。我虽然要到明年才能毕业，但在毕业典礼上，我一定能成为学生代表……那时候，妈妈保准会高兴得直哭，因为妈妈是个眼泪包。”
〔隔壁房间的拉门倏然拉开，阿玉探出一张笑脸。
阿玉：“当上学生代表啦？”
一郎：“什么呀！外婆，你不是已经睡觉了吗？”
秋子：“学生代表是干什么的？”
阿玉：“就是在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学生去领取文凭。”
秋子：“代表？”
一郎：“是这样的。”
〔一郎让父亲站起身来，自己走到父亲面前，做出领取文凭的样子。道夫恍然大悟，神气活现地摆出一副校长的架势。
阿玉：“真带劲。一郎，能当上学生代表吗？”
一郎：“那还用说。”
阿玉：“那好，明年毕业那天，外婆给你做许多好吃的菜。”
秋子：“我们做点吃的，这个星期天到什么地方去玩一次吧。”
一郎：“真的？太棒了！妈妈，去哪儿呢？”
秋子：“（沉思）……”
一郎：“爸爸你说呢？”
道夫：“（思索着）……”
一郎：“这有什么可费脑筋的？”
秋子：“妈妈什么地方都没去过，所以说不上来。去一次动物园，去一次温泉吧。”
一郎：“动物园？”
秋子：“妈妈曾在战争刚结束时去过动物园，那时根本没有什么动物。这次，我们全家一起去玩吧。”
阿玉：“好，去那儿，去那儿！我们带上糖果，带上鸡蛋。”
秋子：“鸡蛋？（突然冲着道夫笑了）你……”
道夫：“（会意地点头）那时候，是生鸡蛋啊。”
秋子：“那是向日葵开花的时节。”
阿玉：“你们在讲些什么呀？”
一郎：“说什么呀？”
〔道夫和秋子互相冲着对方点头，快乐地欢笑。
一郎：“你们说什么呀？妈妈！”

210.小学礼堂
〔正在举行毕业典礼。

211.礼堂窗外
〔秋子挤在照料幼儿的女孩以及幼童中间，探头观看着毕业典礼。

212.片山家门口
〔一个身穿自卫队制服的青年站在门前。
青年：“没人吗？”
〔他就是1945年6月（注16）秋子在空袭时救下的那个上野明。
〔阿玉一边披着短外褂，一边走了出来。
阿玉：“您是哪位？”
阿明：“我叫上野明。”
〔说着，他拿出一块写有“上野明”的姓名牌，这就是当年别在阿明胸襟前的那块牌子。
阿玉：“是上野明么。”
阿明：“片山秋子阿姨——在家吗？”
阿玉：“我是秋子的母亲。”
阿明：“（顿时笑容满面）是么！我就是她过去在空袭时救下的那个上野明。”
阿玉：“（惊喜地）啊——阿明！秋子常说起那桩事……这可真是、这可真是……我这就去把秋子叫来，你稍稍等候一会。她到附近的小学校去了。啊，你来得太好了！来，进屋吧！”

213.宽阔的大街
〔阿玉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大街。

214.小学礼堂
〔唱歌声——
“山高水长，我师之恩，
校园生活，逝水飞云；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如今分手，前程各奔。”

215.礼堂窗外
〔秋子一动不动地观看着。
〔阿玉气喘吁吁地跑来。
〔秋子觉察到阿玉跑来，目光迎了上去。
阿玉：“秋子，阿明来了！偌，就是那个你老记挂着的阿明，那个你带回一只小水龟，他却不见了的阿明。（递士姓名牌）”
秋子：“（一把夺过姓名牌，细看）阿明！”
阿玉：“对呀！”
秋子：“眼下他在哪里？”
阿玉：“他在我们家里，说要见见你。”
〔秋子顿时笑逐颜开，撒腿快跑，穿过宽阔的校园而去。
阿玉：“危险！留神点！”

216.校门口
〔秋子奔出校门。

217.小巷
〔秋子大步流星。

218.宽阔的大街
〔秋子飞奔而出，由远及近。
〔一辆卡车尖利地鸣着喇叭，飞驰而来。
〔秋子大惊，收住脚步。
〔说时迟，那时快，满载货物的卡车一下子从秋子身上压了过去。
〔卡车紧急刹车，司机一跃而下。人们从大街两边的住房中急窜出来。
〔秋子的手中，紧紧攥着写有“上野明”的姓名牌。

219.墓地
〔线香的烟雾缭绕而上。
〔道夫、阿玉、一郎默默伫立着。
道夫：“（冲着墓碑问道）秋子，叫我今后怎么过下去呢……”
〔道夫的眼中泪光闪闪。
〔传来一郎念诵作文的画外音。
一郎的画外音：“妈妈去世后，外婆每天每天向我讲述我小时候那些有趣的往事：把收音机说成是野薤啦，说不清香烟和鸡蛋啦（注17），因为我什么都想吃，妈妈说我是个小老鼠啦。这些旧事外婆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220.小学教室（1960年初夏）
〔黑板上写着作文题目——“我的父母”
〔一郎认认真真地在写作文。
一郎的画外音：“妈妈去世后，不到一年，爸爸也因感冒日久不愈而去世了。现在只有我和外婆相依为命地生活着。爸爸、妈妈耳朵都听不见声音，可是，他们象普通人那样劳动，象普通人那样疼爱着任性的我，养育了我。起初，我因为爸爸、妈妈是聋哑人，觉得十分丢脸，但现在我已没有这种想法了。说心里话，如果爸爸、妈妈不是聋哑人的话，那当然再好不过了。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尊敬爸爸和妈妈。”

221.片山家
〔一郎独自在吃饭。
一郎的画外音：“为了让去医院干活的外婆可以放心，我决心要学会独立生活。爸爸、妈妈都不在人世了，但是，他们两人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确信他们就在我的心中……”
〔一郎的桌上，摆放着难忘的小喇叭、收音机，拉门上挂着“健康优胜儿童”的奖状，屋里还放着一架失去了主人的缝纫机。

222.小学校门
〔一郎精神抖擞地向上学的同学们招呼着“早上好”、“早上好”，走进校门。
一郎的画外音：“爸爸和妈妈是多么渴望能亲眼看见我的毕业典礼啊！可我却不能请他俩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真叫人遗憾。我要努力学习，做一个无愧于爸爸、妈妈的人。”

（全剧终）

注释：
注1：格鲁曼战斗机是美国格鲁曼航空空间公司制造的战斗机。
注2：聋哑人用嘴唇的形状来表达的一种语言。电影中，秋子可以发出有声响的唇语，因而尽量让她用唇语来表达意思。对没伴有声响的画面，则配上用日文片假名组成的字幕。
注3：一种暖炉。炉上支以木架，可将被子覆在木架上，人钻在被子里取暖。
注4：生卒年不详，江户时代中期的豪商。
注5：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武将（1536—1598）。
注6：指日元，以下同。
注7：（1901—）昭和时期的社会活动家、政治家。
注8：日本的一个亲王。
注9：“坪”为日本住宅地皮的面积计算单位，一坪约合3.3平方米。
注10：匁：日本的重量单位，每匁合3.75克。
注11：1951年每斤粳米约为五十五日元。
注12：过去日本已婚妇女梳的一种发型。
注13：当时日本实施粮食配给制，购粮本等于是身分证。
注14：“蜻蜓牌”铅笔是当时的名牌铅笔。
注15：日本人把面包切片出售时，两头的面包片比较小，不合规格，人称“面包耳朵”，售价低廉。
注16：原文错为1944年，与剧本开头处以及历史不符。
注18：日语中这些词发音比较近似。

同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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