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奈良

「又见奈良」2021.3.19上映

导演/编剧鹏飞

主演吴彦姝/英泽/国村隼/永濑正敏/鹏飞

片长100分钟

电影碎碎念 about the film

这是小杂志的第一期线下观影，很有缘分地遇上了导演鹏飞。

记得是在三年前同样的季节，鹏飞导演带着第一部长篇作品《米花之味》来到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也是我入行以来参与的第一场导演交流活动。之所以印象深刻，除了因为是第一次，也是因为电影是相同档期内难得的好片，它诙谐、温情又带着思考，娓娓道来。同时，更是因为导演的青涩与礼貌。

后来，再次见到鹏飞这个名字，是2019年三月的香港国际电影节，看到《又见奈良》出现在创投单元的名单上，便开始期待。去年，《又见奈良》小范围和一些观众见面，也陆续听到国内外电影节传来的赞誉。

电影正式上映（2021年3月19日）的前一日，再次见到鹏飞导演，他比三年前成熟与幽默了许多，第二部作品更有层次了，也更沉稳了。同样，《又见奈良》也把另一个值得我们留意的群体——日本二战遗孤带入大众视野中。电影是一段找寻养女的旅程，温暖有力，从更加内在的角度道出一个现实的主题。除了有亲人之间的分散与疏离，我们还看到了日本遗孤这个群体的生存状况、他们的情感归属与身份认同，也让更多的人去思考二战所带来的伤害以及反战的意义。

这一次，我们联合了一起嘎嘎观影团征集到100位观众，在当日观影结束时与《又见奈良》的导演鹏飞聊了聊电影背后，那些有关日本遗孤的真实现状。

活动现场

小杂志 x 鹏飞 talking after the film

《又见奈良》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相对宏大的母题，也让我们关注到日本二战遗孤这样的群体。您最初是怎样关注到这个群体，然后决定创作的呢？

鹏飞：

当我知道自己要在日本拍电影的时候，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决定一定要拍一部反战的影片。但是从哪个角度去拍，拍哪些人群，我当时想了很久，也做了很多调查，等等。

然后，我就开始聚焦在中国的养父母跟遗孤之间的事情。两个国家的人，两个民族的人，甚至有深仇大恨的人，他们组成了一个家庭。中国的父母真的太伟大了，也特别的感动我。

可能有些朋友觉得这个题材有点小众，但正是因为它小众我才要拍。我觉得这些中国的养父母不应该被忘记、被忽略，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他们，感受到这份大爱，然后在更多人之间传递这些真情。

所以就有了这样现在这部影片。

这次拍《又见奈良》，导演同样带着团队在当地生活了几个月，可不可以分享一下这几个月的经历？

鹏飞：

其实在日本一代遗孤已经不多了。一代遗孤就是1945年前后出生，丢在中国的孩子，现在差不多75岁了。所以我在奈良找到的基本上是二代的遗孤、三代的遗孤，大概有七八十人。但我想找的还是一代遗孤，因为我要拍的是他们的故事，这样才能更加直接。

后来，我就问来问去，终于问到了。有人说在一个山里边，有一个一代遗孤叫刘明才，日本名字叫做田申洲（音译）。然后，我们翻山越岭找过去了，我们踩着泥土路，沿着苍天大树，费了半天劲终于找到了。

他是在半山腰的一个小房子里，跟老婆住在一起。刘明才是个日本人，他老婆是中国人。我一只手拿着油，一只手拿着米，像是拜年一样就过去了。到了之后，我往窗户里面看，窗里一个老太太，白发苍苍，她看见我就过来开门，她一开门我就赶紧说话，我相信她的日文一定不是这么好。

我就说，奶奶您好，我从北京来的，来看你了。

这奶奶眼泪“唰”就下来了，她牙都没有了。

她握着我的手说，中央终于想起我们来了！

我说，我是北京人，不是代表中央，我是个人。请问刘明才先生在哪儿呢？

然后她就拽着我就往旁边的田里边走，一边走一边喊“おとうさん、おとうさん”（音译：欧多桑），我猜就是“孩儿他爹”的意思。地里边的老头正在锄地呢，一回头，

“干哈呀？”

“家里来铁啦！家里来铁啦！”

就是这种的。大家能想象吗？在翻山越岭找到的一个日本的村里边的半山腰上的田地里边儿，有一对夫妇在讲东北话。

我之前做的这些调查，一下就像倒录像带似的，全倒过来了。这些直接的经验对我非常重要。

然后，我就跟老先生说我在做什么。他就甩开锄头“嘭”，跟你说“唠吧！”，然后就开始跟我从1945年唠到2005年。后来，太阳上下山了，他看我直哆嗦。

他说“冷吗？”

我说“冷。”

“去屋里唠吧！”

就去屋里了。

他屋里有点乱，他又说“真埋汰，真埋汰，这不收拾收拾嘛！”都是一些东北话。

其中，他跟我讲的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

他好像是1994年3月份回来的，那一年回来的遗孤还挺多，他们那一波大概有五六组，每一组可能二二十人左右。到了大阪机场也还挺轰动的，有“欢迎归国”的横幅，有很多记者，他们的生父母也在。

当时，记者采访了他的生父。他生父那年75岁，泪流满面地说：“我回国之后又生了个孩子，但是孩子没办法生育，所以我这辈子断绝孙了，我就这样了。但没想到今天，中国人把我的儿子送回来了，更没想到，把我的孙子也送来了。而且万万没有想到，重孙子都回来了，我一下四世同堂了，我太高兴了，中国人太善良了。”

《米花之味》有一个镜头和《又见奈良》的结尾有点相似，是几个小朋友从左往右走，最后的小孩儿还在掏前面的书包。《又见奈良》的结尾其实也是这样跟着走，很好奇它们是有所关联，还是只是巧合？

鹏飞：

因为我喜欢这种方式。最后这场走路的戏是我写剧本之前第一个蹦出来的场景。在剧情还没有太清楚的时候，我就想让他们最后就这样走。

其实这个街道我也走了很多次，在这个地方住了很久，在这边去寻找一些人等等。大家知道日本的房子门口他都有名字，什么上村啊、北野啊、三浦啊等等。我就在想，这三个人这样走，好像路过一个个家庭，哪个是他们的家，哪个是他要找的孩子的家呢？有的里面亮着灯，有的不亮灯。

或者说，是不是丽华曾经也走过类似这样的街，经过一家一家又一家，哪个是她的家？所以让三个人这样走。

当时我还和摄影师讨论，摄影师说，要不然我们把机器放在后面，看他们远去。我说不要，我想陪着他们走，也想让观众跟他们一起走完这一程，能感受他们每个人心里的变化，每个人心里边的事。

结尾的时候，他们在一路走的过程中，我们听到了邓丽君的歌响起，让我们感动，也带来了更多的温情，那么想问下导演对于这部电影的配乐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鹏飞：

关于音乐这块，我也想跟大家多聊两句。我不想用传统的音乐，这种剧情片，有很多很好的作品，但好像是用钢琴去送的，或者用小提琴去烘的。

我觉得这种作品太多了，我想变一变，想要轻快、有劲一点儿，不要养母来找孩子就苦哈哈的。所以跟作曲家讨论的时候，我就说要用打击乐，所以大家看到走路的时候就会有“咚，嘭嘭”，有点劲儿，不会太软绵绵的。

而且我觉得这个养母一定是个很坚强人，经历过这么多事儿，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让她哭，眼泪在眼睛里含着，但我不想让它掉下来。谁哭都可以，奶奶不能哭。

也可能是我们对历史不太了解，其实他们已经在中国有自己的生活了，实际上孤儿在养父母家里也过得非常好，那么为什么他们要回日本？

鹏飞：

很现实的问题，确实这也是我的疑问，所以在接触这些遗孤的时候，我都问他们这几个问题。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但我觉得大体可能可以总结成（可能会不准，这要问每一个人），首先他们想知道自己姓什么。不是说“我生在云南，我是山东人”的这种感觉，他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又有一个历史的意义存在。他想回去看看老家是什么样子，我倒是可以理解。

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在那个时候，可能去日本赚钱更容易。很多的遗孤回去之后，会跟养父母们说，我们先回去找到亲人之后，落下脚来，安定下来，再把养父母接到日本去看病。但是没有想到，他们回去之后，很多人根本就找不到父母，生活也不是那么好。但是中国人又报喜不报忧，嘴上说着还挺好的，其实这边在刷盘子呢。

那我就会问第二个问题，你们认为自己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他们所有的遗孤都会说，“必须中国银儿啊！指定中国银儿啊！我们跟日本人整不到一块儿去，这嘎哒干哈呢！”（我东北话说不好，大家感受氛围）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在这边这么辛苦不回中国呢？

他们说，哎！来了这么多年了，也找了这么一圈了，在这边也开始有工作了，中国那边都断了，不是那么容易回去的。

首先，十几年前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家乡，中国户口、中国的身份都取消了，已经到日本了，中国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再回去也不会再给你身份了。所以很多的养父母去世了，他们奔丧都是要申请签证的。而且年纪也大了，再折腾一遍，这边都断了，也没有勇气回去。朋友也没有，养父母有的也不在了，之前开的工厂的都关了，又辞职了，就比较难。

我们在有一幕里看到了导演您的身影，就是作为肉店老板和奶奶的互动，可以聊下这个有趣的场景吗？

鹏飞：

学猪叫、学牛叫这些也是我自己体验来的。

我去那边，有时候不会让制片、翻译跟着我，我在村庄里边，就想自己出去看看会碰到什么事，也期待着有一些事过来。

点菜的时候就碰到事儿了，他们不会英文，点菜我也有困难。所以看见肉串时该怎么说呢？就指着这肉串儿“哇哇哇儿”（学猪叫），然后那个人都傻了，然后他就“哞～”，噢，牛肉串儿！是的，就类似这些，所以我就觉得这还挺有意思，奶奶来是不是也会这样，我就把它收进去了。

当然，我面试了几个演员来演，但是都没有我学得像，所以我就自己来了。

在演员方面，那些演员是真的遗孤吗，还是找的演员？另外，女演员是学日语专业的，还是自己临时学的？如果自己学的话也蛮厉害的。

鹏飞：

饰演小泽这个角色的演员英泽，她没有日语基础，日语台词她是自己生背的，用了三个星期，每天“呱啦呱啦”背词。她的语言天赋非常强，非常刻苦。我们的日语同事一开始还捏了把汗，说，“行吧，别到时候说出来听不懂。”

结果验收的时候大家都傻了，然后互相击掌，“可以改台词了，加难度！”然后我们改台词她就重新背，压力非常大。

其中电影中有两个是真实的遗孤，一个是唱京剧的大姐，她是二代遗孤，我让她演她的妈妈。还有一个弄吊车的那位，他是二代遗孤，也是扮演他的爸爸。

我想着让真实的遗孤出镜，来留下他们的影子，让大家了解到他们真实的样貌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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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 糖

嘉宾 鹏飞

场地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
特别鸣谢 一起嘎嘎观影团

内容编辑 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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