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牌屋 第一季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是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的名言，强调历史写作受到的写作环境的影响。2016年特朗普的上台宣告着一个撕裂时代的开始，尽管分裂已经在欧美社会存在多年，但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民粹主义者与“白左”的斗争从这一年开始逐渐走向明面，不再为一团和气所掩盖。面对2年前突如其来的疫情，更是凸显了中国与欧美世界迥异的管理模式与政治理念。在这个背景下，重新审视《纸牌屋》《是，大臣》这类写实风格的欧美政治影视作品，就有了新的时代意义。

首先且最为重要的是，笔者对于第一季弗兰克的总体态度是鄙夷的。一个出于私欲而非公心的野心家，不过又是一个“六朝何事”的注脚。他可以毫不留情地牺牲数千公认的岗位，换取自己攀登高位的政治资本。至于法案本身是否合理完备，他根本不考虑。他的拥趸当然可以从所谓的“各司其职”或者什么资产阶级法权的程序正义之中为他辩护，但一个从政者心中无天下万民，从中国的视角看是德不配位的。不能因为实然角度“德不配位的自私政客多”就去否定“从政者应当心怀天下疾苦”的应然。弗兰克对于他人视若垫脚石的态度暴露了他精致利己的本质，最终会反噬他自己，以多种形式的报应还给始作俑者。——当然，继续追剧的话，后面几季President Underwood的表现也许会改变我在第一季的判断。

其次，弗兰克存在值得欣赏的品质：健身锻炼与擦皮鞋能够帮助自己迅速调整状态、重回专注，专注状态下精准的判断力和杀伐决断的执行力则让他有效地掌控自己的生活，这点无论是什么职业，对于个人发展都有积极的借鉴意义。如果《纸牌屋》还打算拍摄前传的话，笔者倒是很好奇美国人会怎样展现一个政坛小白成长的过程——英国人说：我们有哈克（doge）~

最后，来谈笔者最想聊的核心话题：政治文化的差异与反思。

17世纪到19世纪的欧洲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领域均诞生了不少的硕果，在政治文化上必须要提及的是霍布斯与洛克。他们二人基于各自所生活的内战（1640-1661）与光荣革命（1688）的时代背景，写作了风格各异的《利维坦》与《政府论》。他们关于人性、私欲的讨论呼唤了自由财产保护以及契约的缔结，向后看——在卢梭、边沁等人手中得到总结；向前看——来源于对千年以来欧洲历史中未曾间断的战争与阴谋，以及自然科学领域对于人类和自然界共性的研究和讨论。自然科学的路径上，欧洲研究者非常重视人与动物的相同之处，试图从这个角度剖析人性，进而理解社会的运作。这个路径上诞生了达尔文主义，也诞生了精神分析、心理学等分支；社会科学中政治文化的发展路径上则主要在社会契约论基础上进行不同程度的制度或政治实践，反过来塑造了社会。契约的前提是基于对人性的不信任，是一种“防弊”思维的产物，强调的是人性中“兽性”的部分。今天欧美政治中的党派斗争、多权分立、零和的思维方式等等表现，都可以与社会契约论的文化联系起来。道德在契约与制度中被弱化，似乎就算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也不会在制度与契约的约束中兴风作浪；然而执行制度的恰恰是人，法条轨范越详密，越有人想尽方法钻空子、谋私利。欧美政治家的伟光正形象与种种竞选承诺在民粹化的今天已经被不少选民默认为谎言与人设，“善”在欧美政治界掉入了塔西佗陷阱，没人愿意相信政坛这个社达的竞技场有什么善人。

相比之下，中国则在三代时期确立了一种更加“高级”的（这个词也可以替换为“可持续”或者“周全”）政治文化。汤武革命不是两次军事行动或者改朝换代，而是对于天命观的重新确认。夏的广域王权国家意味着一个比部落联盟更加高效的治理模式出现，商政权的祭卜传统与祖先崇拜将天命与统治者（王）紧密联系，殷周革命则打破了“王权天授”的天然合法性，而从“德”的角度为天命赋予了一种主观的选择：并不具备什么宗教神性的“天”会将统治“天下”的“天命”赋予有德的、爱民的天子，天子是代天理民，因此要具备天之德。在这里其实就能看出中国与欧洲对于人性的理解存在不同：比起探索人进化前的兽性比照人性，中国更强调“人之所以为人”的特殊性，一方面强调“不能沦为禽兽”，另一方面强调人与天相通之处。天人合一并不仅仅指向风行于两汉的谶纬，而首先是人存在与天相同的智慧与德性，要通过涵养修行的方式激发善的本来天性。这样一来，天命观的一体两面构成了中国政治文化中内圣与外王两条线索，这是西周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尽管也经历过东周的战乱，但天下的共识已经内化，从而作为文化的力量指导了后世的政治设计与实践。唐宋的律令法条显示着我们的祖先并非片面重视德育，在制度设计与法律规定上同样有着防弊的精神，在此之外却又有劝善的偏重，从而与社会契约论呈现又一重差别。

存在本身就是合理的，卑微的自我否定或者傲慢的否定西方文化都是不可取的。只不过在今天颠沛混乱的国际局势下，中国需要为、应当为世界提供一种“中国答案”。这种答案不仅仅是宣传问题，更是治理问题。古代的政治文化精髓，能否让今天各国的政治家们治理国家的时候铭记于心、作为自身的准绳呢？中国自身能否以身作则、为世界榜样呢？还要看每一位人民群众的行动，归根结底就是“我要怎么做”。

最后的补充：道德为人诟病的一点是容易被异化为作秀或绑架。说到底，道德是自律的，别拿去要求他人，也别拿去作为什么选举的量化标准。在重拾道德教育重要性的同时，要充分认识到道德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