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沒教我的事

通往智慧之路有三个必经阶段：一是合群期、二是沙漠期、三是创造期。 ——尼采

人踏入社会，就要独自趟着黑夜赶路——也正是如此，倘若有人提着灯笼陪伴一程，赶路人的心也就戚戚然，生出一份难得的感慨。然而，尚未成年的孩童经历太少，掌灯的事大多托付给父母，只管脚下前行，无虑天黑夜暗，生活也就简单轻松。我们称这段时光为“童年”。

不过，童年总是在不经意间倏地消失——也许是热爱玩弹珠的他刚刚从沙地里捡到玻璃球，本想在大人面前炫耀，却被告知两块钱可以在超市抓一把；也许是爱吃糖的她刚想把彩色糖纸糊满窗纱，却发现昨天收破烂的老太已经把纸盒箱收走。孩子发现自己所钟爱的事物竟然在大人的眼中微不足道，所以他们不再执着于自己脚下的方寸，猛然抬头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却发现自己像是迷群的萤火虫被黑暗笼罩，回过头去只看见父母站在身后掌着灯——这一刻，童年彻底结束了，青春终于开始了。

青春是对父母的临摹，更是对父母的摆脱。父母之于成长的少年，就像福克纳与马尔克斯之于莫言：“他们是两座灼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会被他们蒸发掉。”成熟的少年必须使自己的精神从这个家庭中剥离撕扯出去，才能让自己在黑暗中行走时，不会亦步亦趋地跟随在父母的灯光后——此时，少年终于成年，他可以为自己负责了。

廖界就是如此，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他原本看不见这个世界，他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地上学、下学、吃饭、睡觉，以及从1095倒数——父亲答应他，三年之后可以买套房子。然而，台湾经济暴跌，民众贪求温饱尚且困难，谈何蒸蒸日上？当买房之日遥遥无期时，当父亲无法也无力去保护他的梦时，廖界的童年结束了。当初怀着三年之约的兴奋而跑去洗澡的廖界，洗掉了童年，背上了青春，然后又从浴室疲倦地出来。他的生活不再是轻飘飘的棉花糖，而是沉甸甸的大理石。

廖界试图从他的父亲身上找到答案，但廖泰来并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单纯老实，同理心，怕自己的开心会刺伤别人的他，给不了儿子一个答案。廖泰来掌着一盏明灯，他可以不断照耀身边的人，但对于想要独立成长的廖界而言，父亲的容忍与善良有时是一种负担。于是，廖界向外看，他看见了黑暗之中走得最远的人，那是老狐狸。

老狐狸是最精明、最算计的人，“你看得到她，她看不到你。”“如果只有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不知道我的，我们就不平等，还没开始就定输赢了。不平等会指向最终胜利的方向。”“你要不要我教你断绝同情的方法？一，喝冷开水；二，闭上眼睛；三，关我屁事。”“你要跟比你强的混，他们会拽着你；你不要跟比你弱的混，他们只会拉着你。”

老狐狸作为狡猾奸诈的一方，却罕见地引导廖界成长。廖界渴望摆脱贫困、拒绝冷眼、不受欺负，而老狐狸所展现的生活又能满足他的一切。廖界试着放下同情、抛弃善意，作他人生活的局外人，却又被父亲的耳熏目染拉回原点，逃不尽也甩不开，受着二者的撕扯。

最后的最后，说是协调也好，说是妥协也罢，廖界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样子——就像家父要求我的那样，人可以无刺，但不可无壳。这样的结局或许未能免俗，这样的结局或许略显平庸，但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一个结果。只是，小男孩如何成为善良的老狐狸，这件事作为本片最大的难题，却又没有答案。

又及：男孩的梦想始终是一座房子，长大后也是成为建筑设计师——在这个发达到饿不死人的社会，人们的经济刚需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一座房子，然而面对更多的物质与精神的抉择，人们难免会想起“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所以向左向右？孰是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