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

我们知道，基于清教传统的个人主义和奋斗精神构成了美利坚民族最为持久的精神动力，它不仅和历史上各种各样的美国梦联系在一起，也正是通过对这些美国梦的周而复始的演绎，使美国作为宗教理想上的应许之地、自由民主的杰出表率的印象深入人心。随着众多美国文化产品的流行，这一印象也在世界人民的心中扎下了根。不过在很多左翼人士看来，这种美国梦叙事有很强的建构色彩，它忽视千千万万底层百姓的血泪，而这种带有虚假性的个人奋斗叙事即使没有加深，也延长了他们的苦难。之前写过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及本片都可以看作是对美国梦的另类阐释。

但与《了不起的盖茨比》聚焦于纸醉金迷的爵士时代不同，《美国往事》的时间跨度要更长一些，时间横跨了20世纪20年代到了60年代，这正是美国开始建立其霸权的关键阶段。历史上大概有两次让欧洲人感到意外：一是美国先于欧洲建立起了完善的民主秩序，这在托克维尔的论述中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二是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后迅速崛起为全球霸主，并建立起了以美国为核心的现代世界秩序，这使得英法德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多有不满，这也是欧盟的成立的背景之一。而本片正是意大利著名导演赛尔乔·莱昂内的杰作，他也给了我们一个从欧洲人视角看美国故事的角度，而他想还原也是驱动美国梦以及美国梦掩饰下的其他元素，欲望、血腥和权谋。

回到剧情本身。本片的主人公大卫·阿隆森，绰号noodles（以下简称面条）和麦克斯（以下简称老麦）在二十年代都是混迹美国犹太社区的不良少年，在遍地移民的大都会两人本不会相遇相识。但某次偶然的机会，两人共同盯上了一个有钱的醉汉，在争抢醉汉怀表的过程中，两个人逐渐成为了朋友。由于面条勇敢和正直（仅限于朋友）的个性，他年少时身边就有了一批跟随他的死党。max看到了面条和他的小团伙的潜力，于是主动加入。。刚开始二人的合作可以说是绝配，max的沉稳老练与面条的机智勇敢相得益彰，在通力合作之下，他们终于能在黑白势力的夹缝打开一片生存空间：先是老麦偷拍了当地巡警与雏妓peggy交易的照片，从而得到了横行街头的政治“保护伞”。尔后面条发现在禁酒令下很多水路走私的酒品面对盘查不得不倒入河中，他想到了一个走私妙招，即用气球和盐袋绑在酒桶上使之沉底，而拖拽到安全处后盐袋溶解得差不多时酒桶又被气球浮起，这个妙招帮他们赚到了第一桶金。老麦提议将赚到的钱存到纽约火车站的一个保险箱，钥匙交由同伙之一的餐厅老板之子“肥莫”保管，并要求他只有五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大家都表示同意。

老麦和面条在合作过程中产生过真诚的兄弟情，但由于二人个性迥异，且始终在权力和爱情层面存在微妙的竞争关系，从而注定了他们的合作将是同床异梦。老麦一直试图占据帮派老大的位置；而他们又同时喜欢着肥莫的妹妹黛博拉，一个同样野心勃勃却美若天仙的女孩。黛博拉梦想通过舞蹈来改变命运，一有空就在仓库里练习，而面条和老麦都曾不止一次偷看她跳舞的模样，并为之倾倒。其实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面条都胜于或者至少不输于老麦，所以他在小帮派的威望一直高于老麦，黛博拉也更喜欢他。更为幽微的一点是，老麦在性能力上有一点问题——不举，准确来说是举得艰辛？这些弱点加深了老麦的自卑感，但却更激起了他的嫉妒和好胜之心，他其实有一个不为人知，但极为突出的长处，那就是为了个人利益不择手段的决心，他相信单凭这一点就可以使他在与面条的竞争中无往不胜了，他最终也确实做到了。

就在帮派气的蒸蒸日上之时，面条为了给帮派火并中死去的同伴复仇，不仅杀死了仇人，还误伤了前来制止的警察，为此他被迫蹲了十二年大狱，而在复仇行动中龟缩不前的老麦则趁此机会全面主导了帮派。正直慷慨的面条却在出狱后大方地接受了这一事实。但老麦的卑劣并不止于此，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处心积虑地破坏了面条与黛博拉的感情进展，他希望面条成为他手下的一名听话的手下，但却不能接受面条成长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因为这样黛博拉就永远看不上面条。不过老麦的卑劣远不止于此，他最后居然以牺牲其他所有帮派成员为代价洗白了自己。老麦知道黑社会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勾当。后来帮派意外拯救工会领袖之后，老麦与美国政界大佬建立起了合作关系，并激起了自己从政的野心。而从政就必须洗白自己的黑历史，为此他策划了一个抢劫美联储的行动，希望借警察之手杀掉自己的同伙。面条由于激烈反对这一行动而没去参加，并为了保护兄弟而选择了举报。不料兄弟们全部死于警擦枪口之下，老麦则用一具烧焦的尸体代替了自己。后来老麦一步步做到了美国商务部长的位置，黛博拉成为了自己的情妇，并帮他诞下一子。反观面条，则不仅要逃避老麦的追杀，还要承受害死兄弟的愧疚，最后选择了金盆洗手和隐姓埋名。顺便说一下，在逃亡之前，面条找肥莫要了保险箱的钥匙，但当他打开保险箱时，里面的百万美元全都不翼而飞，显然是老麦一开始就备份了钥匙，并独吞了这笔钱财。

几十年后，隐居多年的面条收到了一封来信，告知他昔日伙伴的遗骨被迁徙到了一个豪华墓园中。面条出于好奇来到了墓园，却赫然发现墓碑上镌刻着自己的名字，作为此次迁葬的赞助者。而墓碑前挂着一把钥匙，正是当年打开纽约火车站保险柜的那把钥匙，他还收到了一份来自商务部长贝利的宴会邀请。于是他又来到纽约火车站，再次打开了那个保险柜，这次里面是满满的美元，并告知他是下次任务的酬金。他循着蛛丝马迹不断寻找，发现这一切都和商务部长贝利有关，但他并不知道贝利就是当年的好兄弟老麦。为了证实自己的疑惑，他选择去寻找早已跻身上流社会，并在贝利基金会任职的黛博拉，他怀疑黛博拉是贝利的情人。黛博拉并没有回答面条的疑惑，而是希望他远离是非，不仅是为了安全，也为保留一份美好的回忆。面条并没有听从她的建议，而是径直来到舞台后面，那里赫然站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容貌酷似当年的老麦，那一刻他似乎瞬间明白了所有，自己遭受的苦难都是老麦一手策划的阴谋，而黛博拉默认了一切。

第二天他参加了贝利部长的晚宴，结果没让他失望，贝利部长正是当年的兄弟老麦。老麦此刻正面临着司法部门的调查，政治生涯已到了尽头。他最后的一个愿望是死在面条手中，用他的话来说，“我可以死，但只愿死在你枪下”。这句话是如此的意味深长：一方面道出了老麦让面条苟活的原因，另一方面也道出了美国政治的黑暗，他认为唯一能够执行正义的不是其他政客，而是面条，一个他曾经打败却从心底敬佩的人。最后面条拒绝了他的请求，他说自己的好友老麦多年前就已经死于抢劫案，眼前的贝利部长自己并不认识。最后面条释然离去，而贝利部长跃入路边的垃圾粉碎车中了断了肮脏的一生。伴随着又一群飞驰少年的欢声笑语，预示了美国梦的世代交替，影片结束。

总结一下，我认为本片通过两个核心人物面条和老麦的塑造，折射出了美国梦的多重性。事实上美国没有那么多靠个人奋斗和勤俭节约实现白手起家的奇迹，而是充斥着自由与放纵、聪明与狡诈、勇敢与怯懦、正直与虚伪、忠诚与背叛：对于不择手段把握住了人生和时代机遇的人来说，他们乐于接受和塑造一个美国梦的奇迹，这也是为他们自己增添声誉，如老麦；而对于没能把握住或者自愿放弃了这些所谓机会的人来说，美国梦也没有死去，它最终存在于个人的燃情岁月和美好记忆之中，如面条，美国梦的叙事在这里是不连续、不纯洁，甚至不真实的。诗人北岛那句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恰似二人的命运轨迹，也是动荡时代的经典旋律。当然，这是艺术化的类型学，更多的人可能介于两者之间吧。导演似乎意在提醒我们，再华丽的言语、再美好的梦想也不能改变人的本性，甚至还会更加激发出人性中恶的部分。这也提醒我们我们要经常走出思想误区，每一种乌托邦理想的提出，对每一个鲜活的普通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不是能对少数精英阶层的利益提供什么，因为后者的利益常常是伪装在国家利益之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