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提示：文中包含剧透。

近日，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上映，这也是宫崎骏声称的“人生最后一部作品”。电影里充斥着大量隐喻，让很多观影者直呼“看不懂”。但是影片中的绘画风格、奇思妙想以及传达的价值观，依然让人感受到了熟悉的配方和味道。

电影的背景设定为二战后期。战争期间，少年牧真人的母亲在医院遭受火灾，不幸离世。之后，父亲娶了母亲的妹妹夏子，可真人一直没能从失去母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为了躲避战争，父亲带着真人从城市搬到了真人母亲家族留下来的乡间别墅，并在那里开了工厂，而真人也开始与继母夏子一起生活。他虽然在表面上与继母相敬如宾，背地里却只愿称呼她为“父亲喜欢的女人”。

内心孤独、频频梦到母亲去世惨状的真人，因一只“亲近人”的苍鹭的指引，对家附近的一座塔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苍鹭引诱他说，他的生母没有去世，而是在等待着他的救赎，找到她的线索，就在塔楼里。

夏子告诉真人，塔楼是自己的舅舅建的，舅舅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读书太多，精神不正常，后来消失在塔楼里，而塔楼也被封锁了。她劝真人最好不要到塔楼去。可是禁不住苍鹭的诱惑，真人一次次靠近塔楼。在他被幻觉迷惑住的千钧一发之际，夏子射过来一只箭，救了他。

在真人做好弓箭打算找苍鹭报仇之际，已经怀孕的夏子消失了。消失前，真人看到她走进了森林深处。他带着家里的女佣雾子婆婆，循着继母走失的方向，再次抵达城堡。诡异的是，塔楼大门突然为两人洞开。

在一位神秘长者的命令下，苍鹭带着真人和雾子沉到地下，去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大片绿色的平原，有行驶着幽灵船的海洋，有饥不择食且体型巨大的鹈鹕和鹦鹉，有即将投胎到人世的灵魂“哇啦哇啦”，还有捕鱼卖给幽灵的年轻的雾子。在这个异世界里，真人的目标变成了“找到继母夏子，带她回家”。

在寻找夏子的过程中，真人遇见了可以火烧鹈鹕、拯救哇啦哇啦的火美（火美正是真人的生母，在异世界里处于少女时期），在路途中差点被鹦鹉当作大餐吃掉，还见到了传说中建起塔楼的“舅公”。

舅公想留下真人做自己的继承者，可是真人不愿意。当他拒绝用“没有恶意的石头”搭建一个新世界时，他也终于勇敢承认自己并非完全没有被“恶意”侵染过——他曾用石头砸伤自己的脑袋逃避上学，并且让父亲误以为是同学所伤。

讽刺的是，在舅公自认为成功建立的新世界里，杀戮一样在进行。鹈鹕吃掉哇啦哇啦，火美烧死鹈鹕甚至误伤哇啦哇啦，鹦鹉同样会吃人。鹦鹉甚至拥有类似于人类的庞大组织，这个组织有武器、有纪律、有领袖，而鹦鹉首领，看起来像是个大腹便便的将军。

更讽刺的是，本该听从舅公命令的鹦鹉，为了与舅公谈判异世界的生存规则，抓走舅公的侄女火美做人质。与舅公谈判未果后，鹦鹉首领直接谋反，却因能力不足，没能搭建起维持异世界平衡的石头积木。他恼羞成怒，挥起大刀，砍向积木，制造了异世界的巨大裂痕，异世界也开始崩塌。在异世界即将分崩离析之际，舅公让火美和真人赶紧回到现实世界。而此时夏子、雾子也来到了异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连接之门处。最后，一行人连同鹦鹉、鹈鹕都回到了现实世界。

电影上映后，许多人对电影里的隐喻做了解读。有观点认为，异世界里的鹦鹉隐喻了帝国主义军团，鹈鹕代表被战争洗脑的底层士兵，帮助舅舅建立异世界的陨石代表西方传来的殖民主义思想，幽灵船上的幽灵代表战争中伤亡的无辜受害者。这些解读或许都有一定的道理。

可以肯定的是，宫崎骏想在电影里告诉我们：不管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都要像个人一样活下去。我们或许无法改变环境，但我们能做出不同的选择。同样作为异世界的外来者，鹦鹉与鹈鹕来到塔楼后迅速增殖、大肆杀戮；雾子自力更生；火美保护哇啦哇啦；真人选择善待他人。

宫崎骏拍摄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1937年出版的书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本书，宫崎骏在一生中读了很多遍，从少年读到老年。他认为，这本书最让他感动的是书里传达出的信念：无论时代如何困难残酷，都要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

书里的男主角本田润一（昵称“小哥白尼”），通过与舅舅通信的方式，与之探讨了看待世界的方式、人与人之间的联结、什么样的人是伟大的人、人的过错与伟大等等。下面我将通过书里的内容，对电影进行解析。

人要跳出自我来看待世界

在书中，小哥白尼与舅舅分享了自己的一次奇妙体验，他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世界上的一个分子，汇聚在如海一般的人群中。舅舅表示，人习惯以自己为中心观察和思考，能够摆脱这种想法的人非常少见。“一旦仅以自己为中心判断事物，就会无法了解世界的真相。”

在影片中，真人一开始看待世界以及行事的方式，也是非常自我的。他固执地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痛中，不顾已怀孕的继母夏子的担心，一次次去塔楼冒险寻找母亲的下落。他因为跟同学起了争执，便砸破自己的脑袋逃避上学，并且让父亲误会自己的脑袋是同学砸坏的。而家里年老的佣人们，在他眼里也是相貌丑陋、窥人隐私、做饭不好吃的“小矮人”。

在异世界里，真人却发现，雾子婆婆变成了能在惊涛骇浪里驾船捕鱼卖给幽灵、能戳穿苍鹭的谎言、还能照顾要投胎转世的灵魂“哇啦哇啦”的女船长；差点吃掉真人的鹈鹕冒死去吃哇啦哇啦，是因为水里的鱼不够吃，它们找不到新的栖息地，塔楼里的环境对它们来说像是地狱；狡黠的苍鹭，为了帮助真人找到夏子不顾自身安危，舍命引开鹦鹉。

真人开始脱离以自我为中心的生存模式，去欣赏雾子，埋葬死去的鹈鹕，选择与苍鹭并肩作战。
在这个陌生、广袤且充满危险的异世界里，真人迅速成长。他开始独当一面，努力克服困难寻找夏子，而非沉浸在找回母亲的幻想里。

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在书中，舅舅与小哥白尼讨论了什么是真正有人情味儿的关系，例如母亲为孩子不求回报地付出，人为亲密的朋友付出。“人们彼此倾尽好意，并为此而喜悦，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儿了。”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真人与周围人的联结是很弱的，他不愿深入了解继母夏子、与之建立亲密关系，不愿意告诉父亲自己不想去上学的真实原因，也把佣人们对他的照顾视为理所应当。正是由于与身边的人联结太弱，真人一步步走向险境。预示他离危险越来越近的，是漂亮的苍鹭渐渐露出可怖的牙齿，口中一个形似中年男人的头颅若影若现。

在异世界中，真人违规闯入“产房”，见到了在“产房”里待产的夏子。而据夏子的姐姐火美的说法，夏子并不愿意回到现实世界，她打算在塔楼里生产。被真人唤醒的夏子，出人意料地对真人表达了恨意：“我讨厌你。”夏子这句话，或许一半出于真心，一半出于对真人的担心、想要赶走他。可是此时的真人，却第一次叫了夏子“妈妈”，想要带她回去。

在飞舞的纸片裹挟两人之际，夏子流露出了对真人的关切，她叫他快走。在这个危机时刻，不离不弃的母子二人之间开始建立起真正的亲密关系。他们不再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而是可以坦诚相待、互相救赎。

影片中同样重要的，还有真人与雾子之间的联结。雾子成为真人在异世界的引路人和守护者，也让他明白现实世界里的佣人婆婆与公公们，都是他的守护者。

伟大的人是推动历史进步的人

在书中，舅舅曾与小哥白尼讨论，拿破仑是不是一个伟大的人。舅舅肯定了拿破仑的勇气、决断力，还有强大如钢铁般的意志，但是舅舅也提到，拿破仑后期对权力的追逐，让数十万远征俄国的士兵丧命。“那些被称为英雄或伟人的人中，只有推动了人类进步的人才真正值得我们尊敬。”

在影片中，真人的舅公天资聪颖、野心勃勃，是异世界的最高统治者。然而与真实世界一样，塔楼里的世界也避免不了弱肉强食的出现，避免不了等级制度的出现，避免不了新势力与旧势力之争。

舅公自认为自己创建的世界完美无瑕，他生活在人间仙境般的花园里，为异世界引入了鹈鹕和鹦鹉。然而，鹈鹕和鹦鹉迅速壮大、大肆杀戮。鹈鹕为了饱腹冒险去吃哇啦哇啦，鹦鹉建立起了纪律严明的庞大组织，完全不忌讳吃人。从挟持火美来与舅公谈判的事件来看，异世界里势力最强的鹦鹉对舅公的统治也是不满的，他们想要争取更多的利益。

舅公作为异世界的规则制定者，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想把权力传给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后代。然而随着舅公的老去，他搭建的积木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最终，夺权者没能搭建起新的积木，反而让异世界轰然倒塌。

塔楼的倒塌，或许也预示着舅公建立的带有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色彩的异世界不符合时代发展趋势，注定要崩塌。而逃出异世界的人们，拥有建造新世界的希望，他们或许会推动时代的进步。

人的过错与伟大

在书中，小哥白尼向舅舅坦诚了自己的过错——在好朋友遭受高年级同学霸凌时，他没有按照约定挺身而出，而是选择了自保。这件事让他痛苦不已。舅舅回应道，人之所以伟大，正因为我们会为了错误而感到痛苦。而我们也会在痛苦中汲取自信，沿着正确道路前行。

在影片中，真人想要嫁祸同学而砸破自己脑袋的举动，给自己的头颅留下了难看的伤疤。人发出的恶意，最后往往可能会伤害自己。一开始拒绝接替舅公搭建异世界的秩序，并义正严辞地说石头被“恶意”污染了的真人，或许是伪善的。而直面自己也曾用恶意伤害别人、甚至伤害了自己的真人，是坦荡的。

在《圣经》里，众人想要拿石头去砸一位有罪的妇人。可是耶稣站出来说，谁认为自己完全没有罪过，就可以扔石头砸她。结果，没有人敢扔出第一块石头。

因此，人面对已成事实的过错时，不抵赖、不粉饰，而是直面痛苦，在痛苦中汲取前行的力量，在未来避免犯下更严重的错误，才是正道。

写在最后

在影片中，宫崎骏以搭建石头积木的场景，向提出力学理论的牛顿致敬，以异世界白色灵魂“哇啦哇啦”投胎为人的设定，向佛教中的轮回致敬。

从整部片子来看，宫崎骏的反战意识依然贯穿其中。影片通过失去母亲的真人的痛苦，通过战争时肉罐头、香烟紧缺的现状，通过学校疏于教授知识等场景，向人们展示了战争带给普通人的灾难

然而，即便我们生存的世界不完美，有战火硝烟，有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宫崎骏还是借助真人的选择告诉我们：世上没有乌托邦，人不能逃避现实，而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现实变得更美好。

在书里，舅舅曾教诲小哥白尼：要做一个高尚的人。“无论何时都从你真实的感受、真正打动你的事物出发，不断思考其中的意义。”小哥白尼在笔记本中写道，“我认为将来的世界，所有人都会成为彼此的好朋友。人类既然能够发展至今，今后也必然能抵达那样的世界。我想为此做出贡献。”

作为这本书的忠实读者，宫崎骏或许在用一生回答：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在他的动画王国里，我们遇见了在妖怪的世界里努力谋生的千寻，遇见了会飞的小魔女琪琪，遇见了为人实现愿望的龙猫，遇见了哈尔的移动城堡，遇见了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女孩希达，遇见了追逐航空梦的堀越二郎。在《风之谷》里，宫崎骏毫不留情地批判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在《幽灵公主》中，山神兽这一形象同样流露出他对自然的敬畏。

宫崎骏似乎永远保持着童心，用画笔对观众循循善诱：要真诚、要勇敢、要善良、要守护和平、保护自然。

在这部宫崎骏以80多岁高龄推出的作品里，他向主角提问：若你已经知道人世间会有生离死别，会有战争，会有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你是否还会选择到这个世界上过一生？火美和真人用行动回答：我愿意。

或许宫崎骏也在鼓励我们：努力让自己所在的世界变美好一点点，这一生就很棒了吧？诸位读者，你们不妨也想一想：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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