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入尘烟

2020年我在戈壁驻训的时候，在行军的途中总能发现星星点点的人家，每户都守着一大片的草地，说是草地，不过是靠着6、7月份的雨水顽强撑过了一个夏天，一到9月中末，黄沙吹积，寒风凛冽，便成了戈壁。我在站警戒哨的时候，无意中和当地的老乡聊了起来：留在这里的都是没有办法的老人，有能力的人早就搬到前面的村落去了。前面已经半倒的土砖房子，那里曾有一个老人，一个人守着一片苞米地、几只羊，最后病死在家中，房子塌了才被发现。他望向那儿的眼神好像在洞穿了未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风沙刻进了柴骨，干枯的脸颊和高凸的颧骨都留着戈壁岁月完整的印记。

2021年我作为第三方扶贫评测机构的人员，去了安徽的一个贫困县，对当地扶贫工作进行评估检测。不幸也是万幸，来到一户留守老人的家里。我难以形容房子的不堪，也难以描绘老人的卧室，只是屋里屋外都没有厕所，老人唯一解决三急的方式就是靠着卧室里痰盂。老人家里没有任何电器，腿脚不便也不支持自己去较远的地方，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坐在小椅子上，依偎着门框，待到夕阳斜挂，暮云吹来，寒气乍起时，乌雀啼过，人影昏惑，老人转身进屋，门一关，一声叹息便是满纸的荒唐。

看完了隐入尘烟，又时不时听到了质疑的声音——当下的中国会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两个例子便是我对这些质疑的反驳。

日子没了盼头，人就有了苟活的困难。如果没有贵英的到来，即使是他人百般嫌弃、鄙夷，但内心自有一方世界，有驴作伴，马有铁的生活倒是闲适自在。身处光明，你总觉得外面的黑暗定是五指不见，可置身黑夜，才知道自己脚下的小路虽然不够明亮，但格外清晰。可贵英的到来，就像她用身体保温的那罐热茶，让人在寒冬中心生暖意，让马有铁第一次沐浴在了生活的阳光中，开始对一切有了奢求。春耕到秋收，寄居到新家，欣欣向荣不过如此。居住的房间变了，可是第一次贴在墙上的喜字没变，屋檐下的燕子窝没有变。两人之间不再是相偎取暖，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乔迁中感情逐步升华，在麦子金黄时，秋风送来余晖，两人手上的谷粒印金黄。

可是啊，贵英还是意外的走了，这让见过阳光的马有铁如何再适应仅有微光的黑夜。还是了去琐事，随凉爽的秋夜去吧。我一直反感变形计的做法，我不是害怕黑暗，只是害怕我有的仅是片刻的光明。

电影中有一段关于麦子的话：“对镰刀，麦子它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麻雀，麦子能说个啥？被当作种子，麦子能说个啥？”对于为钱回来拆房的马三，马有铁能说个啥？对于顶着自己名义、占用政府扶贫房的兄弟，马有铁能说个啥？对于拉上村民向自己施压、逼自己献血的老张永福儿子，马有铁能说个啥？这麦子指的是马有铁和曹贵英，也说的是我们自己。生活苦难，沉默不言，但愿我们能如马有铁那样倚仗着自己的内心世界，对外人说一句——“一码归一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