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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子胡乱”与朝鲜“还乡女”》

……清军的第二次出动，掳走难详其数 的朝鲜人 。据史 书载 ：“我 国 朝鲜 之人被掳 者过半 ”，②退 兵时 “大路 作 三 行 ，我 国 朝 鲜 人 数 百人 先 行 ，一二 胡跟 去 ，终 日不 止 。 后 日，沈阳市人六十万 ，而被掳于蒙古者不在此数 ”。③ 当然 ，被掳六十万 的数字 ，不一 定准确 ，然掳去几十万是 不容怀 疑 的 。清在沈 阳设有 朝鲜 战俘 交 易所 ，允许 在这 里战 俘买卖 。结果 ，“清人聚集所俘男女于城 门外 ，其丽数万 ，或子母相逢 ，或兄弟相见 ，相 持号哭 ，哭声动天地 ”。④ 在一个交易所云集几万人 ，可知当时沈 阳一处朝鲜被俘掠人 数之庞大……

朝鲜俘虏被剥光衣服当作商品展示的战俘交易所，世子殿下进入后便呕吐的朝鲜战俘交易所，也是柳吉彩在第二部的故事中最初的舞台。

……清军第二次征朝 ，掳 去大量 的朝鲜人 。其 中，有许 多包括 贵族女性在 内的妇女 。 因此 ，战后赎还朝鲜 被掳人 口问题一直成 为令朝鲜君 臣焦灼 的一 大悬 案 。然 而 ，清人 把朝鲜被掳人 口作为战利品 ，甚 至 当成商 品来 出售 ，其 出价之高 ，令朝鲜君 臣无法承 受 。这样 ，朝鲜政府为 了以最低价赎 回本 国被俘掠人员 ，不得不与清人多次交涉。 通过双方的外交接触 ，朝鲜君 臣得悉刷还被掳人 口，关键在于赎价高低 的敲定 。 他们十分清楚 清人为 了趁机大发横财 ，必定漫天要价 。因而在对清人交涉中，采取 了宁肯不赎 ，也不把赎价抬高的态度 。战后 ，清人提 出的朝鲜被掳人员 的赎价，最低 为一人 25至30两，平均为一人150至200两；同时，根据被俘掠人员身份 的高低，赎 价随之而浮动，有 时最 高价甚至达1500两。⑤……

关于清人对朝鲜人赎价的漫天要价，电视剧中有老人为赎回女儿往返沈阳与朝鲜二地筹集钱财的桥段。李长贤试图赎回柳吉彩时也有同样遭遇。

李长贤自掏腰包，借贩卖奴隶之名救下的一大批朝鲜奴隶成了世子夫妇耕种田地的重要劳动力。

……皇太极之所 以一再拒绝朝鲜君 臣的请求 ，一味坚持高价赎还被掠人员 ，是 因为他 注意到朝鲜被掳 人 口中有不 少是家财丰盈 的朝 鲜宗 室和士大夫 的妇女。皇太极 出 兵 ，有多重 目的。其 中，通过战争劫掠来积 累对 明作战 的费用 ，即是清军大动 干戈 的 目的之一。因此，清军在北撤途中，专门寻找家财丰盈的富裕之家，实行抢劫，并掠走 富家的女眷，弄得 “士大夫妻妾及处子，不忍露面见人 ，或 以衣蒙头者，所在 皆然 ”。③ 面对凶暴的征服者，作为战争最大的牺牲者，朝鲜妇女不分贵贱，很难逃脱被掳 、被拍 卖的悲惨命运 。皇太极明知，只有扣住这些家有余财又讲究礼教名分的士大夫妇女，并索 以高价，才能从朝鲜君臣那里敲诈可能敲诈的巨富……但是 ，被赎还的妇女毕竟 占极少数，大部分还是无钱可赎 。结果，这些无法赎还 的朝鲜妇女不堪忍受折磨，只能挺而走险，冒死逃归朝鲜 。清人得知后，立即派人对朝鲜政府施加压力 ，强求调查逃归人员 ，并如数送回……维护王权统治的现实考虑压倒 了 “为民父母 ”的责任感 ，国王也不得不听任备局采取措施 ，把逃归 的妇 女遣送 回沈 阳，使之再受 非人的煎熬。例如1641年2月，朝鲜政府抓送逃还朝鲜人544 人 ，“未满 之数 六 十六 人 ，而 时 留义州 者 ，只五 十七 人 。虽没数 以足人递，犹不满六百之数 ，就义州 、安州 、定州三 邑所 囚之人查 出，应刷者人送，以足其数 ”。② 在捕获和遣送女俘的过程 中，女俘又遭到朝鲜地方军丁们 的蹂埔 和折磨，其痛苦 悲惨无 以言其状 。为此，朝鲜国王下达特令，要求沿途对被掳妇女须加 以保护 。特令 说 “被掳妇女之逃还者，为强暴者拘执者云，事甚可怜，宜令列邑差遣将官于要路及 津头，另加护送，稗无此患 。且 闻士族妇人之仰食 于娠恤厅者，为人所拘去云，极痛 骇，请令五部细加究间，捕得袅示 ”。③ 然而，这种 口头上的仁慈，根本无助于改变妇女 的悲惨命运 。无钱赎还的妇女，即使逃还朝鲜，但最后还是惨遭被搜捕 、被 同胞折磨 、 被遣送的种种迫害……

柳吉彩被当作俘虏抓走的原因：一，两班妇女的身份可使清人获得巨额赎金。二，朝鲜政府对清人抓捕奴隶行为的配合，必须凑满登记在册的逃跑俘虏数。柳吉彩，两班贵族，在战乱年代就这样成为了屈辱的奴隶，在归乡后成了众人唾弃的“还乡女”。

……多数被掠朝鲜妇女实际上成了清与朝鲜王权之 间政治交易的牺牲 品。即是少数被赎还归 国的妇女，在 回到尊奉 “三纲五常 ”，“三从 四德 ”等封建伦理 道德 的礼教社会后，由于存在各种沉重的心理或舆论 的压力，仍然得不到解脱，难 以越 上正常的生活 。赎归的妇女 自身陷人 自卑 、自责的 自我精神 困境中，难于 自拔 。无辜被劫掠并渗遭侮辱 的她们还得不到舆论 的理解 和同情，社会礼教把她们视为不可原谅 的“失节 ”女子，指责 、讥讽 、漫 骂之声 不绝 于耳 。在社会 舆论 的压 力 下，婚 变 离异 成 风， 归国的女性再次遭受新的磨难，苦不堪言 。这种现象，在讲究家门荣誉 的朝鲜士、大夫家族中尤其突出……崔奉命前往 沈 阳时，有很多士族家族男人 跟 随崔鸣 吉前往沈 阳赎还自己女人，但也有很多家庭 因未凑足钱，无法赎还 自己女人，甚至有 的女人看到 由于赎价过高，自己无法赎还，用刀 “自列而死 ”。更 为可贵 的是，有 的女 人 为 了 “贞节 ”，“不食而死 ”。其实，朝鲜妇女被俘后，宁死而坚守贞洁者，比比皆是 。对此 ，《清实录 》作 者也感 叹道 “至于朝鲜妇女，军 士 以力 战得 之 。今 闻我 国之 妇女，沃 以热 水 ，拷 以酷刑，既不为妾，又不 留为婢，妒忌残虐 ，莫此为甚 。”②但是 ，崔 鸣吉的主 张，遭到顽 固守卫封建礼 教立场 的大 臣们 的激 烈反对 。其理 由为 “忠臣不事二君 ，烈女不更二夫 ”，“被掳之女 虽 曰非其本心临变而不能死，则其可谓不失其节哉，既失其节，则与夫家义 已绝，决不可勒令复合，以污士大夫之家风 ”。③

柳吉彩的丈夫也曾经带着赎金前往沈阳赎人，可是在路上听到同是前往沈阳赎人的盗贼所说“妻子可以再娶，儿子没了就是没了”，便甘心把钱财赠予盗贼，到达沈阳后，听说柳吉彩已被卖到奴隶市场，竟然直接打道回府。柳吉彩历尽折磨，回到家乡的遭遇令我鼻酸不已。曾经铁匠铺的手下们对她说三道四，路人也对她指指点点，甚至妹妹也试探着询问她是否遭受蛮夷侮辱，父亲为了不让吉彩“活在屈辱之中”对女儿痛下杀手，丈夫更不用说，早已在家乡另寻新妇，对吉彩并不嘘寒问暖，不问她一路而来的磨难，而是询问她的“贞洁”。吉彩自尊心如此之强，面对铺天盖地的荡妇羞辱和来自最亲的人的伤害，决心硬起心肠独自生活，重新开始贩卖银器。

她看似云淡风轻，却在面对最爱的人的温柔和理解时崩溃——

“若是被蛮夷侮辱的吉彩呢？”

“那我要拥抱你啊，那多难受。”

吉彩对“贞洁”虽嗤之以鼻，少女时代面对老妇关于“贞洁”的教训可以直接呵斥对方闭嘴，为奴归来后面对他人的询问沉默以对，是她的骄傲使然，然而浸淫于封建文化之中，吉彩对礼教毕竟心存着敬畏，否则也不会含着眼泪对李长吉坦白自己曾经被蛮夷侮辱。

李长吉的回答几乎像个接受现代良好教育的人，虽令人感动，对比起来却更让人感到封建时代女性之苦。那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时代啊，特权阶级的男性怎会想象女性的苦难，并理解而感同身受地原谅呢？

恩爱对南延俊坦白曾经被蛮夷抓住，强调“贞操并未受到损害”，得到的回应却是“被蛮夷侮辱过的女人，就像蛮夷留在朝鲜的尘埃。”多么可笑的“士大夫”，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可怜百姓，但贞节却高于女人的性命。他口口声声说百姓，又把女人放在何等位置呢？如若贞洁与姓命的孰优孰劣可以应用于全体男性，那么朝鲜的王曾经对“蛮夷”行三跪九叩，就得以死保住名节了。

创作人员对于“失贞”的处理也十分耐人寻味。并没有直接用暴力的镜头来体现强奸的场面，没有以“表现强奸的恐怖以及对女性的伤害之名”行消费女性身体之实，而是将“失贞”对女性的伤害重点用“人言可畏”来展现。贞洁并不在于阴道和处女膜，让女人受辱的实则是整个封建礼教，这比任何恐怖的、撕心裂肺的、或是能挑起某些观众性欲的镜头更令人心惊胆战。

……在清人发动两次征朝的不义战争 中，无辜的朝鲜 良家妇女成 了军事暴 力 的最大的牺牲 品。由于大量 的女人被清军掠走，致使许多 家庭 妻离子散，家破 人 亡 。朝鲜女俘被押解 至沈 阳，供清贵族取乐 之后 ，还要 以高价赎 还 。家财 丰盈 者可 赎 ，而无银可赎者，则潜逃或 以死抗命 。更可悲的是，即使赎还或潜逃之女，归 国后亦 为社会所不容 。在男权 片面要 求 “烈女 不更 二夫 ”的朝鲜 社 会 里，赎 归 的 “失 节 ”女 人 欲哭无泪，惨不忍睹，遍遭社会上离异之议的责难，处境凄凉 ……在男权至上 、男尊女卑 的封 建社会，女 性 的从 属地 位更 使她 们 、尤 其 是被掠女性 在 面对通 常战争带 来 的灾难 的 同时，还 要 面对 自身 因接受 封 建 礼 教 的毒 害而难 以解脱，饱受无尽 自责 自怨，陷人极 大 的精神与生活 的痛苦之 中。因此，在某 种意义上可以说，女性历来就是战争的最大牺牲者。本文所涉及的后金及清人的两 次征服战争 中的女性 经历，就是 活生生 的例证 。

被逼到悬崖，为不“受辱”跳崖自杀的女人，江水中漂浮着她们的鞋袜衣裙；曾经当过俘虏回到朝鲜的女人，因为受不了社会的责难选择跳井……柳吉彩这样的女人存在吗？她的生命力顽强如风中野草，柳吉彩的梦中李长贤所言“我就知道，你比那些儒生更可靠”，宛如现代的魂魄飘入古朝鲜的梦境。

剧中有很多吉彩奔跑的镜头：为了爱情追逐红线翻山越岭，为了活命在雪地里跌跌撞撞，为了让同伴和自己都登上救命的船，被清军骑兵和弓箭追逐着，抱着元孙飞奔……而古中国的汉女面对辽金的侵略，蹒跚着小脚又要怎么办呢？

一直这样大步向前跑吧，把所谓贞洁贤惠和好名声都踩在脚下，勇敢地跑吧，吉彩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