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

首先我先声明，这部电影不是我自己主动要看的，是我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春节期间带我一起去电影院看的。我不能因为对一部电影的好恶影响近二十年的交情，该陪伴的还是得陪伴。这里顺便回答一些流浪地球狂热粉的质问：“如果这部电影换成美国人来演，你究竟会打多少分？”我的回答是：对我而言不是打多少分的问题，是看不看的问题。在《流浪地球》之前，我要么不看这种灾难片，要么除了《神秘代码》，基本不超过三星或七分。

《流浪地球》的特效乃目前华语电影最接近好莱坞水平是不争的事实。但与此同时，我也为香港CG领域的势头大不如前感到惋惜，因为私以为这个项目如果放到十年前，绝对是香港CG领域大展身手的好机会。目前的数据是《流浪地球》特效制作团队75%以上是中国本土团队，但还有weta工作室负责部分物理特效、韩国Dexter Studios负责部分VFX。但如果再早一些的话，让香港团队承担特效制作，中国成员85%以上都不是问题。想象一下，先涛数码主要负责场景渲染，Fatface主要负责animating，万宽数码主要负责细节，亚洲传奇负责wire-removal，其他公司协助制作，只要资金和时间够足，相信最终效果不会比现在《流浪地球》的成片效果逊色吧！可惜现在香港CG界相比往年，没了什么大动作，好些大项目的特效制作直接扔给了韩国、欧美的团队。看着华语CG团队中的生力军不见往年风光，作为曾经看了fatface的特效花絮后头脑过热买了至今派不上用场的Autodesk软件的伪影迷，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流浪地球》特效制作的成功绝非一日之寒。MORE VFX之前凭借《悟空传》获香港金像奖最佳视觉效果奖，在《催眠大师》《记忆大师》的制作中就尝试过细节向的特效渲染，橙视觉也参与过《寻龙诀》的特效制作。而这些制作经验后来都运用在了《流浪地球》的特效制作当中。尽管从远景的运动镜头看来，依旧有着较为明显的动画质感（不知道这一部分是由中方负责还是韩方负责），但考虑投资限制，这么大的制作体量能有如此效果，实属不易。从此以后，《流浪地球》将会是中国电影本土特效制作乃至中国电影工业的一个标杆。

但，一部电影的好坏和制作紧密相关，但制作效果未必是电影成色的全部。主流商业电影是否合格，故事文本、演员管理、视听叙事及场面调度等等方面是否达标。不说其他的，单说文本，《流浪地球》即使放好莱坞，也算中等水准，但问题仍然不可忽视。

是的，无论一部电影有多优秀，它都会有问题，但如果不影响主创的诉求和内容表达，倒也无伤大雅。而《流浪地球》的问题，对于包括郭帆、龚格尔、吴京在内的主创和影片的水军、自干五来说，是打脸级别的——影片内容上的问题违背了片方“硬科幻”“中国传统家庭观念”等宣传主张。

我不是铁杆科幻迷，但我是在中外新旧电影的浸淫下长大的。我最不喜欢的一点就是电影的关键设定全靠对白、旁白等纯文字部分交代，而不通过情节发展、演员表演和视听语言体现，无论往昔中外电影，凡是有这个问题的在我这儿都别想有高分。恰好《流浪地球》就撞我枪口上了。原著被改编成“流浪地球”背景下的一个灾难片式剧情，“流浪地球”计划作为故事背景，只用旁白交代倒也算了；最后拯救地球那段，无论所谓“氢氧反应”也好，“春节十二响”也罢，都靠主角的台词和盘托出，毫无铺垫，这给我一种小时候看《蓝猫淘气三千问》那种临时科普的感觉。拜托，“硬科幻”是科幻设定和情节发展息息相关，而不是生硬体现，不是“硬要科幻”啊！可能有人会说，都叫科幻片了，你还挑什么刺？那好，持这种观点的人，请你们向《机器侠》《不可思异》等炮灰级国产科幻片道歉，否则就是在打你们自己的脸！

说到“科幻设定和情节发展息息”，有一点真的很滑稽，就是作为以争分夺秒克服困境的叙事任务的灾难电影，片中人物行动的时间观念很模糊。木星接近地球的过程和地球上的危机发生在时间上有什么交集？电影不交代。在一路运送“火石”的路上，角色食宿休息是怎样的？观众不理睬。但同样还是在后半段，相比这一部分的时间观念问题，前面那些bug都可以只字不提了。赵今麦演的妹妹的求助广播尬不尬还是其次，但在此之前，影片没有交代同时世界其他国家地区的发动机防卫组织除了陆行汽车，有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也没体现现有的交通工具有多快，妹妹发个广播后才过去电影时间不到十分钟，日本的韩国的英国的兄弟们都来帮忙推针了？！这TM是神之召唤啊？我之前就在微信群谈到这个问题，有个知名影评人就怼我：“那些特工片满世界随便跑你咋不挑理？”大爷，这电影都把外骨骼、同声传译装置做出来，最后拯救地球还把科学原理都说出来了，就是生怕大家看不出这是硬科幻，结果在最需要强调时间观念的环节，时间观念反而变得可有可无了？还有人说“哎呦有可能是地球热胀冷缩了呢？”，你比编剧牛比导演牛，那最后木星接近，地球气温上升了，那你怎么圆？还是那句话，为了对得起之前被咱们鄙视过的炮灰级国产科幻片，咱还是不要动不动加个“硬”字吧！

我知道，这回还有人说：“这部电影科不科幻不是关键，东方家庭理念、安土重迁情结才是核心！”不好意思，《流浪地球》作为科幻片不够硬，作为家庭亲情主题的电影，它确实很“硬”。

主角一家人打一开始就没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动。兄妹俩逃出地下城并非不可以有，他们出逃的理由哪怕不合理，至少得合情，这样起码能让人同情、谅解。前段时间流出了影片的原剧本，原剧本中写的是妹妹出逃为了找亲生父母的……尸体？她是如何知道亲生父母的噩耗的？姥爷亲口说的还是哥哥告诉她的？无论谁透露信息，都会与主创的主题诉求相违背！结果影片中干脆不讲理由了，冒着生命危险想去就去？！哥哥都能记得小时候爸爸给他讲的化学知识，记得妈妈是怎么死的，还能不记得刚去地下城时，最后看到的气候剧变带来的惨剧？你哪怕编个兄妹俩受到航天英雄事迹的鼓舞，去逞一回英雄，都还能归结为中二呢！爸爸和姥爷的人设相比正常，倒不是因为塑造得多好，而是太没啥亮点了——吴京演的爸爸本来是客串性质的配角，后来主创为他增加了戏份，但人物弧光没跟上，结果这个航天员爸爸从头到尾都是伟大的慈父形象，以至于他最后自我牺牲倒没什么意外，他临阵脱逃害死全人类才意外呢？吴孟达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精力犹存的老汉，可电影中的防卫队也好，电影外的主创也好，不挑哥哥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孩子去帮忙拉火石，非要挑他，无论戏里戏外他都忙得很吃力，都让我怀疑这角色原来是要找梁家辉、张丰毅、侯勇这样的演员，结果只请得起吴孟达了……

说到防卫队，我在上映前还担心这片子会拍得很愚忠。看完这片我就放心了，这分明是在变相黑咱们伟大的战士们啊！主创编主角兄妹俩有多中二我不计较，可防卫队一开始还表现得很专业很尽职的，结果到了杭州，看到杭州发动机早就毁了，女队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火石打坏了！喂，拯救地球迫在眉睫，又没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倒卖能源，火石能留一个是一个你们不懂吗？然后队长无奈地说了一句“你们回家吧”，喂，那会儿他们都没有能用的交通工具了，“你们回家吧”这话说给谁听啊？能不能不为了给主角加光环，把其他角色的脑子都塞给主角啊？！这时间观念模糊的问题还影响了人物刻画了？剩下的什么加特林打太阳斑、“你管这玩意儿叫针”什么的我也懒得计较了，有人说这是作了卡通化、舞台化的表演处理，好和影片的设定相得益彰，我只能说：卡通片、舞台剧塑造角色要也是这德行，我照吐槽！又不是头一回！

说到卡通化、舞台化的角色塑造，咱得提一下最后妹妹的“神之召唤”。同样是召唤大家齐心协力解决问题，早一点日本的动画片《夏日大作战》里男主角召唤全世界网友共同消灭网络病毒，是把作战方案都公告于天下的；近期的美国漫改片《阿丽塔：战斗天使》里，阿丽塔演讲号召根本不管用，还得靠身体力行体现的勇气与能耐打动一部分旁人；咱中国的《智取威虎山》中，剿匪小分队说服乡亲是行动和语言同时进行的。而这些号召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相比之下，《流浪地球》里的演讲号召是理也好情也好，哪一样都不沾边，“希望是像钻石一样宝贵的东西”，这话由中学生说出来没毛病，但这就想打动其他国家的营救者？还不如多卖下惨，说说中国的弟兄们为了拯救地球多苦多惨，好歹还能让人家动情！

最后说一个不算优点也不算缺点、但绝对细思极恐的点：现实中不少国人在网上杜绝圣诞节，但凡有人过圣诞节必喷必骂，而《流浪地球》里，为了迎合贺岁档，强行让吴京也好、赵今麦也好，说着“今天是中国农历春节，我们得……”，强行让全世界一起过中国春节。导演郭帆嘴上说这片子只拍给中国观众，却在欧美地区和中国大陆同步上映，还让网飞负责全球发行。基督教、天主教、犹太教或许不会有意见，但伊斯兰教信仰者看着自己在电影里也被代表过吃猪肉、放炮仗的汉族春节，请问他们会有什么想法？

（P.S.不要拿《独立日》说事，第二部都烂出翔了，你们还往上靠？）

我不相信加长版可以为院线版洗白，你又不是雷德利·斯科特，人家的电影的院线版删改是改头换面级别的，再不好至少还是完整的，你这分明是《死亡幻觉》级别的找补好嘛？再说了，之前同样被誉为中国电影“里程碑”的《寻龙诀》哪怕抛开IP热度和工业水准，至少设定执行完整，人物动机最起码合情，人物弧光完整。也许有人会说《流浪地球》和这片类型不一样，之前也没有国产科幻片的成功先例。可《寻龙诀》之前国产盗墓题材冒险片也没几部像样的啊！我也不相信续集会把原著中的叛乱拍出来，中影可是投资方之一，要没有吴京和中影的支持，这片能不能拍出来都难说，还拍叛乱？能拍叛乱的话，这部都可以拍了！

看到网上流球粉拿《流浪地球》碰瓷《星际穿越》、《2012》、《后天》等好莱坞科幻片、灾难片，我倒觉得它挺像几年前被誉为“开启中国动画元年”的《大鱼海棠》。无论从宣传导向、舆论影响还是从制作与内容的反差来看，两者都特别相像。更惊人相似的是俩片中的主角人设，《大鱼海棠》中的湫分明就是《流浪地球》中的哥哥+爸爸，椿和《流浪地球》中的妹妹甚至发型都相像……

为什么我吐槽了这么多，还能给这部电影七分（三星）呢？因为和故事模式相似的《绝世天劫》比，虽然人家的缺点咱有了，人家没有的缺点咱也有了，但有一点咱们比《绝世天劫》强，就是基本上有头有脸的角色都有功能性（当然这和影片为了符合类型片公式，让剧情牵着人物鼻子走而不是人物引领剧情发展有关），哪怕是最招人烦的混血儿混混，关键时刻也发挥了作用，不像《绝世天劫》里那个“色狼”到了外太空还捣乱，除了瞎折腾一无是处。这可能是《流浪地球》和好莱坞同类型、同模式电影相比，唯一的加分项了。

但是，《流浪地球》真正让我厌恶的，是它的舆论影响。其实不只国产片，DC、漫威电影或国外爆款电影、国内外明星主演的电影被吐槽、被黑时，也会有忠实影迷跳出来回怼，但从来没有这些影迷私信进行人身威胁的严重案例，也很少见到这些粉丝造谣攻击他人、出于报复给其他电影打一星或差评。倒是国产“爆款片”“里程碑电影”的水军、自干五经常这么干。而有吴京出演的《流浪地球》的上映，将这种不良风气推向了一个高峰。

客观来说，《流浪地球》电影本身作为科幻片、灾难片，在文本上有诸多不足，但它对中国电影工业的影响是不可忽视的。但它的舆论影响盖过了电影本身的奉献。有影片创作上留下的模仿隐患，外加宣传热度带来的严重副作用，《流浪地球》极有可能像《一个国家的诞生》一样成为“遗臭万年（作者个人担忧）的佳作（作者本人不认同）”。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食梦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