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再见怪兽

原载《文艺报》2022年8月31日第4版。

新国潮奇幻动画《山海经之再见怪兽》可谓一部史无前例的“科普神话片”。影片剑走偏锋，在“志怪医疗”的框架下，借山海经这个异域奇观和英雄救世的类型片套话，探讨当代人的内心之痛，是为精神疾病及治愈“赋魅”之作。影片对精神疾病的表征和具象化“黑灵”的设定，致敬细田守代表作《怪物之子》的创意“被心中的黑暗控制身体就会黑化”，别出心裁，极为惊艳。

黑灵是昆仑之墟病患身上生出的一团黑雾，是昆仑世界中千年来无药可医的病，随着病情的加重黑雾就愈来愈多。黑灵如附骨之疽，让患者心情绝望，直到最后变成石头。黑灵由心而生，是潜藏于人们内心的负面情绪，隐痛、压抑、怯懦、妒忌、迷失、孤独、傲慢……换言之，即执、孽、怨、憎、恨等，当它们填满了内心时，就没有了“光”的立足之地，因心内黑暗弥漫，黑灵就此产生。校园霸凌、职场竞争、容貌焦虑、亲人逝世、失恋破产等都是病之缘起，如羿因角短小、父逝失怙而生黑灵萌生；苦山神因患得患失，迷失彷徨被黑灵缠身；火烛因师兄白泽受宠嫉妒而被黑灵吞噬。

强力及符咒可以压制黑灵（怨念）一时，但欲压制，黑灵则集聚越多。白泽起先不懂得如何对付黑灵，通过符咒想控制她，结果反而刺激黑灵增多，致使大岛沦陷。当集聚爆发时，纵使四大长老结成防护罩，也于事无补。天泽最终悟出黑灵“由心而生”“由心而止”“心底有光，无人可挡。”即所谓心怀光明，才能战胜黑暗。治愈心理疾病最好方式，就是点燃众人心中的光，让人勇敢地去面对内心的痛苦和压抑，把它释放出来，重新树立起对生活的信念。白泽不断鼓励羿放弃胆怯，燃起希望，让羿在被黑灵吞噬的那一刻获救。当火烛因嫉妒集聚的怨念越来越大，黑灵吞噬了他，使他因黑化而成为“法天象地”的黑雾怪，几乎要吞噬昆仑之墟的众多生命时，白泽挥舞着破烂的五行旗，唤起大家心中的乐观情绪——幻化成发光的蝴蝶，冲向了火烛，驱逐了黑灵，化枭为鸠，救了火烛也救了众人。

就此而言，本片可看作一部讲述精神疾病发病及治愈的医疗片，因为披上了神话绚烂的外衣而使科普意趣横生，可谓一部寓教于乐的神作。作为一部有精神分析学价值的科普电影，《山海经之再见怪兽》“向内转”，探索人的精神世界，认为面对压力和挫折，只有向阳而生，逐光而行，才能战胜人性的“黑灵”，治愈心理痼疾。影片借古人酒杯，浇今人块垒，闪耀着现实主义光芒，在古典而时尚的神话皮囊之下，包裹着主创“积极用世”之心，使中国神话题材动画走出了“正义战胜邪恶”的窠臼，为国产动画之多元探索又开新路。

影片美中不足之处有二。其一是角色构成“五方杂处”，稍显繁乱。影片绘制了一幅怪诞奇崛的东方怪兽长卷，出自《山海经》的狮身羊角的神兽白泽及烛龙（火烛）、毕方、蠃鱼、九尾狐、帝江、刑天等作为非人非兽的异域生灵颇多新异之处，可谓戛戛独造。但九尾狐是《姜子牙》中的，烛龙和《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的敖丙似是“同胞”，“四大长老”白虎、朱雀、青龙、玄武好像是从《功夫熊猫》中穿越而来，萝卜精照抄《捉妖记》里的胡巴。种种取巧蹈袭，引“风尘外物”进入山海经世界，其形象难以融入昆仑之墟的“土著”家族和部落，破坏了角色体系的整一性，故遭非议——“山海经是噱头”。其二是刻意塞入时下热梗，有些荒腔走调。如拍照开美颜、评委在选秀中和稀泥，还有广场舞、吃瓜群众、五仁月饼等。在庄严悲壮的正剧风格中强行塞入的无厘头恶搞戏仿情节，以闹剧元素让人强颜欢笑，也是和诸多国产动画一样，对喜剧和幽默的精髓理解不透所致。

（杨晓林，同济大学电影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