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愤怒的海

《涉过愤怒的海》这部电影刚出预告片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期待。

虽然宣传是黄渤周迅领衔主演，导演编剧也是靠谱班底，但说到底，这一类的悬疑剧情片实在是太多了。

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的父亲，平日里缺乏关心和照顾，但对女儿的爱沉默而深沉，在女儿遭遇危险（极大概率是强奸或者凶手）后，愤怒且后悔，由于种种现实银锁，凶手无法绳之以锁，因此，父亲凭着自己的力量为女儿复仇，再经历一些人性的抉择和考验，最后将凶手送到警局。

当看完上述描述后，想必也有太多影片名字浮现在大家脑海里了，欧美日韩大陆，数见不鲜。

而比较之下，《涉海》只是好像多了个要保护孩子的母亲。

在一个复仇故事里，有着想要报复的父亲和想要保护孩子的母亲，他们之间的对决，这似乎有了些新意，充满了剧情张力。

就像海报上，对峙嘶吼的父母。

可当看完这部电影，涉过愤怒的海洋之后，反而会发现电影更多探讨的，是藏在海报之后，父母角色之外的东西。

——父母之外的，那些隐藏的，没有被看见的东西。

看见的，是为人父母，是一段复仇和保护。

没看见的，是孩子，也是自身，更是心理健康问题和社会小众群体。

一、没被看见的孩子

《涉过愤怒的海》主要讲述了在日本留学的女生娜娜，身中17刀流血而亡，犯罪嫌疑人指向她的男友，李苗苗。娜娜的父亲老金为女寻仇，而李苗苗却被自己的母亲景岚所庇护不断逃脱的故事。

毫无疑问，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是小娜和李苗苗。

如果没有儿女，就不会有父母。同理，因为这两个儿女角色的存在，老金和景岚（父母）才得以出现，他们是影片的基石。

然而，不管是电影外，还是电影内，这对孩子无疑都是没有被父母[看见]的。

影片的一开始，就是在壁橱里用血渍的小娜，她重复呢喃着字眼，画面充满了血腥阴暗、冲击力十足。有趣的是，这个镜头，不管电影内外，其实都是不太能被看见的，（电影外的审查），而在电影里，谁敢把自己这一面展现给人看呢？

但由于死亡，一个案件，这个没被看见的少女小娜，终于第一次被看见。

小娜童年父母离婚，母亲把她留给父亲，父亲把她又送给另一个城市的母亲。母亲不要小娜，娜娜自己坐大巴回到父亲身边，彼时老金对着电话那边的前妻吵架，说着不愿意要孩子的话。而一旁，小娜的脸上惶恐不安。

后来，父亲常常出海，小娜恐惧父亲可能回不来了，因此，每次父亲出海，她都躲到家里壁橱里画太阳，后来壁橱被丢到了垃圾堆里。而躲在壁橱里的恐惧和那些画的太阳一样，都无人知晓。

还有，她曾经喜欢一只猫，然而父亲哈哈笑着，拿杀虫剂喷向那只猫。混乱的镜头里，猫咪仓皇跳走，而旁边的小娜在尖叫哭嚎。

……

少女小娜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这也造就了她在父亲那里“皮实”的评价，可她真的是这样吗？

再回到影片开头，老金接到了小娜的电话，但自顾自对着那边说着话，说着自己开船遇到的事情，说一趟出海赚到多少钱，够不够留学的……父亲对电话那头女儿洋洋得意的炫耀，却不知道，那时却是女儿的最后一刻。

在小娜的成长过程中，她是一直都没有被看见的。

而当一个孩子在成长中没有被看见，后面就会变成不能被看见。

不管是互联网上发的动态日志，还是女仆店打工对着客人撒娇，不管是跟男友同居，还是当COSER，这些东西，都不能被父母看见。

现实里不乏类似的情况。

小时候对子女缺乏了解与关注。长大后想了解沟通，得到却是冷冰冰的回应。父母抱怨孩子什么都不愿意跟家里说，可当子女们愿意说的时候，父母又听了吗？

世界不是围着一个人转的，在家庭关系中，我们不仅要去子女中心化，也要去父母中心化。

李苗苗也是如此。

跟小娜不同，他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六岁时，因为奶奶病重，父母为了照顾奶奶不能如期带他去日本旅游，他在病房大闹，拔掉了奶奶的呼吸机管道；七岁，因为不想让父母离婚，他在池塘炸青蛙，把自己的脸炸烂，吓得父母暂时放弃离婚；再大一点，父母离婚，把他留给了父亲，父亲再婚后，他和继妹一起玩蹦床，用力蹦跳把妹妹弹出去，导致三岁的妹妹截肢瘫痪……后来女友亡故，他是第一嫌疑人却在母亲的庇佑下不断逃窜。

一个被彻底溺爱的纨绔子弟，为何是没被看见的呢？

养育一个孩子并不是简单给口饭吃就好了，需要关爱，也需要管教。

甚至于说，对于这种存在极大反社会人格可能性的孩子，在基因筛查时，就应该考虑终止妊娠。而长大后在他遇到不合心意事情，一次次做出“反社会”行为时，为什么父母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呢？他们真正看清楚孩子的模样吗？

父母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主动或被动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不去看见孩子的真实模样，只会给事情酿成更大的恶果。

二、没有被看见的自己

《涉过愤怒的海》这个片子全程都是以老金和景岚这两个主要角色为展开，作为影片主角，毋庸置疑，他们镜头最多，情节最为精彩，可是在父亲母亲这两个角色之外，他们又是什么人？

他们似乎被看见了，被谁看见了？

看见了哪一部分？被真正地看见了吗？

他们自己看见了吗？

老金是个船长，手下有很多渔船。他很爱自己的女儿，辛苦打渔是给女儿出国留学，嘴里也经常炫耀，女儿死后千里追凶，不辞辛劳。——可是如果完全如此，影片里反复出现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你真的爱你的女儿吗？”

毋庸置疑，一个父亲当然是爱自己女儿的。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老金和观众对这句话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事情逐渐深入和发展，问题再被抛出，在爱之后，似乎也有了别的东西。

你真的爱你的女儿吗？

如果爱，为什么把女儿被强奸的视频给小琳看？

为了复仇，找到强奸她的人。

为什么在女儿葬礼上跑出去，不送她最后一程？

为了复仇。

那为什么又把那份视频给景岚看？

是为了宣泄自己的痛苦，想让她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原因？想要理解，想要抒发情绪，还是什么呢？

而这些东西，不是源自于自己的情绪吗？这些跟爱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复仇和愤怒是为了女儿，可是，伤害女儿让她死亡的人，到底是谁呢？

老金真正看清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父亲了吗？

你没有那么爱你的女儿。

这是影片最后甩在老金脸上的巴掌，也是整部片子里我最喜欢的部分，某种意义上，这是反父权的一幕，也抽了以往很多父亲复仇片一巴掌：你们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复仇里，开启一个自恋型人格的秀场，在女儿死后的短暂日子里扮演起一个轻飘飘的愤怒难过的好父亲罢了。

实际上，你不是真的爱你的女儿。

但，这也并不可耻。

可耻的，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爱，认为这是“为你好。”

当然，说到此处，我必须声明：父母不需要完全为子女全情付出，父母也不一定需要百分百看自己的女儿，只是，只有客观清晰地看见子女，看见自己，才能建立良好的亲密关系。

而此外，没有被看见的，就是景岚和顾红。

这两个女性角色无疑都是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剥离掉她们母亲这个身份，似乎很难看到她们身上的其他故事。

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什么职业，生活里还有什么可能？这两个人物似乎只作为“母亲”这个身份工具人而存在，不管是戏份多更为饱满的景岚，还是戏份薄弱的顾红，似乎都没有母亲角色之外的描写，这是整部电影里让我觉得非常可惜的地方。

最后，景岚主动接受李苗苗死亡的答案，脱去了母亲的身份，卸下了身份的枷锁后，也就此离开了这个故事。

三、没有被看见的其他

在影片里，还有一个群体广泛性地出现：二次元的coser。

在电影前半部分，通过老金寻仇的视角，coser们以一种怪异恐怖的形态出现，包括一些反派角色设置也是coser圈里的爱好者，而这些情节设定似乎引起了一些争执——刻意抹黑二次元形象，会让父母更不愿意接受这种小众爱好。

而这无疑更彰显了社会上小众群体的不被看见。任何一个群体内都是鱼龙混杂的，这是由于人类多样性造成的。

而生活中，父母对于子女的小众爱好的抗拒来自于不了解，以及他们所生长环境下的社会对于“小众爱好”的排斥，然而现在时代和社会风气不同了，只有家长真正看到这些，才能对这些小众爱好转变态度。

另外，在影片中出现的角色或多或少都存在心理健康问题，而这不仅是影片里没被角色看见的部分，更是生活里，经常不被上一代看到的地方。

由于经济发展水平制约，上一代的家长普遍没有关注心理健康的意识，反而认为，这是“作”或“矫情”。然而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心理健康或者情绪问题，而是他们都不存在这个问题的意识。

互联网上曾流行一个黑色幽默段子，父母问孩子：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能行，就你不行呢？孩子回答因为不行的孩子早就死了。

这种类似的情况也造成了人们的“原生家庭”创伤。影片里的小娜无疑就是原生家庭创伤严重的人，所以她极端渴求别人的爱，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最后走向了死亡的结局。

对于这个角色，大家有不少负面评价，其中不乏批判她性格过于敏感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偏偏她这么极端？”然而，这或许正是大家需要正视的盲点——就像那个黑色幽默段子一样，不行的人早就死了。导演拍摄的窗口便是，即将死去的人。

而每个人的基因和生活也造就了大家的情绪敏感程度和心理承受能力不同，因此不必过于苛求脆弱的人。

最后，对同样都存在原生家庭创伤的这一代青年，我想说：看见，是一件好事。

只要看见了，就有机会能用一生的时间慢慢治愈自己。

祝我们涉过愤怒的海后，都能看见晴朗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