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愤怒的海

看《涉过愤怒的海》时一度想起《窦娥冤》。虽然几乎所有中国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无辜女子蒙受冤屈的故事，甚至六月飞雪成了冤屈的象征，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窦娥和其父窦天章的前情。
窦娥本名端云，她从小死了母亲，跟着其父穷秀才窦天章长大。窦天章曾向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连本带利要还四十两，因无力偿还，于是把年仅七岁的女儿送给了蔡婆婆做童养媳，连他自己也说：“这个那里是做媳妇？分明是卖与他一般。”
送走女儿后，窦天章便进京赶考去了。蔡婆婆给端云改名窦娥，后来又搬了家，再后来窦娥嫁给蔡婆婆儿子没两年，蔡婆婆儿子就死了，留下窦娥和蔡婆婆婆媳俩过活。这之后才有了张驴儿想纳窦娥不成，设计给窦娥端给蔡婆婆的饭里下药，没想到药死了张驴儿的父亲，张驴儿又栽赃给窦娥的情节。
在窦娥在蔡婆婆家做童养媳，后来蒙受不白之冤而死的这几年里，窦天章高中进士，官拜参知政事，加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之职，到窦娥后来生活的地方巡查，看到了窦娥案的卷宗。窦娥的冤魂向父亲托梦讲述实情，于是窦天章重审此案，帮女儿洗刷了冤屈。

在这个故事中，窦天章既是窦娥之父，也是朝廷命官青天大老爷，是双重意义上威权的象征。作为父亲，他为女儿复仇，作为巡查官，他为冤情昭雪，他扮演的是正义化身和被欺压弱者的保护者的角色。然后从现代的视角审视这个人物，他作为父亲显得不太够格。
首先他卖了女儿才有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的机会，其次在他为官做宰青云直上的十六年里，窦娥含恨而终。尽管按照剧情设定，他曾经找过女儿，但女儿改了名字又搬了家，这才让他失去了和女儿团圆的机会，尽管他一再说他为这个女儿啼哭的眼目昏花，忧愁的须发斑白，但无论如何，这让他作为“女儿保护者”的合法性显得可疑。
而且，当女儿的冤魂找到他时，他不听女儿说完便骂，你这小妮子，我为你这样忧思劳神，你却犯下这样的大罪，毁了我窦家的清誉，我如今职掌刑名，如不治你，如何治他人？你若对我有半句虚言，“着你永世不得人身，罚在阴山，永为饿鬼”。好大的官威！祖宗世德第一位，我为官的清名第二位，至于你这些年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尽管有这样的前情，依然不妨碍窦天章在传统叙事中，是为为女儿主持了正义的好父亲。这种“复仇的父亲”形象，也成了一种经典文本。到了涉过愤怒的海，黄渤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位父亲，他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他要为女儿复仇，他必须愤怒，他相信女儿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他的，就像窦娥托梦给窦天章一样，他是女儿最后的希望。甚至那个天上下鱼的视觉奇观，在我看来也是某种六月飞雪式的天降异兆。就是在这场鱼雨之后，金陨石带走了李苗苗，惩罚了他。
直到最后答案揭开，他必须面对，原来第一个伤害女儿的人，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他想审判别人，结果自己被（字面意义上的）吊了起来。电影想说的就是这个，你这个当爹的少高高在上扮演正义审判者，最该被审判的，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