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处除三害

清明假期去看了周处除三害。电影故事主人公陈桂林开场在灵堂上（死者被他所杀）再度杀人，警察陈灰没能抓住他。陈桂林躲藏4年后奶奶去世，自己被告知已肺癌晚期，在黑道医生劝说下前去自首，在警局看到一张通缉令，自己仅位列第三位，遂放弃自首，决定利用余生杀死位于前两位的通缉犯。陈桂林通过黑道医生提供的线索，完成了刺杀通缉令第二位的香港仔和通缉令第一位的林禄和，最后向陈灰自首，被警方枪决。

电影的细节很丰富，听大家讨论似乎还有许多隐喻，但我完全get不到，这里只是简单纪录一下自己的观后感

一、

开场，在在某帮派黑道大佬的灵堂上，前来吊唁的一众马仔中，一个马仔颇有些崇拜地与陈桂林小声说起大佬是被另一帮派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叫桂林仔的人所杀害，陈对此时露出略带些得意的笑容。接着镜头一转，主持丧事的帮派二把手现身，陈桂林在众人还来不及反映之际干净利落地枪杀了二把手，混乱中又得意的笑着对几分钟之前与自己对话的马仔说——我不叫什么桂林仔，我叫陈桂林。

这段演绎迅速刻画了主人公的形象——凶狠、逞强、天真。

凶狠在于他在听到别人议论自己行凶事迹时，豪不为此感到罪恶或害怕，灵堂上再次果断提枪，取人性命。如果说这样的表现仍然不够，接下来他弃枪逃走时与前来追捕的警察陈辉的打斗，一拳一脚的下手毫不留情直至两人都血肉模糊，丰满地勾画出了这个凶狠的亡命之徒的形象。

逞强在于他听到别人议论自己时的表现是得意的，他享受这种在灵堂再次杀人后有些张狂地大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得意于自己为人所不能为，骄傲的让众人记住自己是谁。

天真与凶狠、逞强并不冲突。天真且凶狠的形象几百年前就已有经典的文学角色了，比如《水浒传》中的天杀星李逵，孩童心性却杀人不眨眼。逞强中本就一丝孩童的攀比心，阮经天开场的几个笑容中的一丝顽皮将陈身上这种逞强时的天真演绎得恰到好处。陈在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四年后，唯一的亲人奶奶离世了，他悲伤地戴上奶奶留给他的粉色小猪佩奇手表，一个邋遢的亡命之徒却佩戴着一块可爱的手表，再度用视觉上的冲突把他个性里的极端特点呈现出来。

主人公凶狠、逞强、天真的个性构成了电影发展最基本的逻辑。逞强的个性是故事的驱动力，陈在得知身自己患癌症后，不甘就这样籍籍无名的离世，所以当他看到自己仅在警方通缉令的第三位时做出了刺杀前两名通缉犯来扬名立万的决定，开启了电影的主线剧情。超凡的身手与凶狠劲儿则为剧情顺利推动提供了必要条件，让陈能在与通缉令上榜二香港仔的搏斗中取胜，能在被榜一林禄和所领导的静心会刺伤被埋后绝地反杀干掉静心会一干人等。天真的心性就意味着他不可视作一个普遍意义的理性人，在孩童天真的世界观里没有世俗利益的诱惑与法律道德的约束，给故事细节的发展、幽微人性的呈现提供了充分的空间。

二、

“三害”在观众心中是不同的。网上有人分析说电影的英文译名对应了佛学中“贪、嗔、痴”的概念，三害分别代表其一。我对这个概念并不熟悉，只谈自己能看到的、浅显的，这三人之间的不同。

从通缉令的排名，就让观众对三人恶之程度有了第一定义。陈排行榜三，他的犯罪史是枪杀了2名黑道大佬，被杀之人在观众心中也似乎并不值得被同情，陈的恶似乎在观众的接受范围之内。榜二的香港仔与榜一的林禄和犯罪的受害者则有代表正义的警察和代表自身的普罗大众，触动了观众朴素的善恶观，在观众心中形成了真正的恶。

在除害开始后，三人所呈现出的行为仍然保持着一惯性。香港仔是直白的暴虐。他对手下一个笑容感到不满意就打到人头破血流，随手拿的一把锉刀上有施暴后残留着人体脏器组织，对继女施加性暴力，对首次登门的陈欲下杀手，不分对象的狠厉暴虐让观众不寒而栗。林禄和表面完全脱离了凶狠罪犯的形象，他成立了静心会组织，身穿白衣一副和蔼慈祥姿态，似乎已成为光明的代言人；而这光明背后却是更深的恶，林利用教会组织使犯罪的范围面更宽，增加了受害人群；用诓骗、恫吓等手段，夺取受害人钱财，控制受害人精神，使受害人失去独立为“人”的根本，造成一个个家庭家破人亡，真正的十恶不赦。而反观陈，除害过程中，解救了香港仔身边的程小美、试图解救被静心会诓骗的母子，在返程自首的船上对待陌生女孩也礼貌。他杀害了香港仔与其马仔，林禄和与静心会一干执迷不悟的信众，但似乎仍然在观众的接受范围之内。陈像削萝卜一样在静心会大开杀戒时，电影院的观众会拍手称快。最后陈自首，影片里现场的群众都视其为英雄，代表正义的警察陈辉也对其表现出尊重之姿。

一个连杀了数十人的杀人犯却受到大家的一致称赞，让人不禁问出，究竟大众心中的正义是什么？

陈除害的动机并不正确，只是因为临死前的逞强，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在得知自己将死后，他说“人死留名，我要干一票大的”，在杀掉香港仔后与程小美的对话中，他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香港仔是我杀的”，最后自首时对着在场群众笑着高呼“我叫陈桂林！”

但似乎行事动机与行为结果之间本就并不必然保持一致性。虽然陈的动机并不伟光正，但林禄和与香港仔本就是犯重罪的被通缉之人，既然警察无法执行对他们的制裁，那不如由陈来执行，而且这两人现在仍在继续危害人间，所以除害的行为更显正确。除害的更原始的动因仍然充满了偶然性，是由于黑道医生贵卿在得知自己身患肺癌后欲诓骗陈自首以为临死前的积德，但结果却促成了陈的除害。陈完成了自己的心愿，选择自首，欣然除掉了自己这一害，完成了故事的闭环，在观众心中也更添英勇。在动机并不必如此明确，但结果符合大众朴素的道德观的背景下所演绎的故事，能让人获得快意恩仇的“爽”感。

陈血洗静心会是令观众最“爽”的一个桥段。前面我提到，林创建静心会组织，使用诓骗、恫吓等手段，夺取受害人钱财，控制受害人精神，使受害人失去独立为“人”的根本。是的，我认为当这些受害人完全失去自我意识后，不能再称之为“人”，他们已经异化为静心会里的一个细胞，成为林的意志的容器，他们欣然地被剥削，毫无思想的重复唱着自我洗脑的歌曲，并积极地加入施暴者中来戕害他人。林被陈枪杀后，一干信众继续弹起吉他，唱起歌，诡异场景。陈遵循这本能返回了现场，并给了其中尚存一丝“人性”的人逃离的机会，将这些不再是“人”的东西全部枪杀。观众同样痛恨这些不再是“人”的东西，暴力美学的画面下，观众们拍手称快！

大众跟随着电影，用结果导向的眼光，用朴素的善恶二元逻辑对陈的行为进行着基本的判断，所以人们爱他。 这里不评价电影价值观的正确性，既然电取得这么大商业成功就代表大家需要这部电影提供的情绪价值，就像我在自己特别不开心的时候就爱看《聊斋》或者日本以精怪为主角的短片单元漫画，这些跳脱出现实的光怪陆离的小故事特别能安慰我的心情。 在这个让人们暂时忘却了社会规则约束的密闭空间里的大荧幕上，一个凶狠、逞强且天真的杀人犯实现了大众心中的朴素的正义！

三、

我还想说一说影片中的女性故事，这部片子里并没有很突出的女性角色，女性主要还是扮演者装饰剧情的作用，但几个受害女性的故事还是让我生出了点感触。

第一个是香港仔桥段里的程小美。程小美是香港仔的继女，并一直跟在香港仔身边为其服务，香港仔一直对其实施性暴力。陈解救程小美后，两人进行了一番对话，小美说香港仔把她的母亲从另一个男人那里解救出来，她母亲便心甘情愿为香港仔顶罪入狱。母亲的上一个男人是她的深渊，而解救她的香港仔，成为她托付命运的第二个深渊。母亲入狱后，香港仔成为小美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但同时成为小美的深渊，好在解救她的陈没有成为她的第二个深渊。社会底层女性面对赤裸裸的暴力难以反抗，如果谈什么不要靠别人“解救”，要自己解救自己实在有些“何不食肉糜”，但任何女性都不可将命运托付在他人身上这点是无论如何都要牢记的。

第二个是林禄和桥段里的受骗母亲。母亲携子欲加入静心会，林故技重施给儿子下药后宣告儿子患病，骗取母亲钱财。陈桂林得知教会行骗的真相后，激动的在教会众人给母亲举行的皈依仪式上告知母亲，让他赶紧带着儿子离开去看医生，这才是真正的救儿子。教会则施予母亲压迫，并给出凶器，让母亲以杀了陈桂林来表明皈依教会的忠诚，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身的状况。母亲在两者冲突的压力下，不堪重负选择自毁。

母亲的自毁给观影众人极大冲击的同时，让人不禁思考，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母亲她会来教会就已经标注了她虚弱的性格底色，对生活痛苦难以消化才会来寻求精神寄托。在失去丈夫的背景下，教会从作为她唯一情感寄托的儿子入手，轻易扼住母亲。当陈桂林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被骗了”，这背后其实隐含对母亲的否定——母亲不该来教会，是她害了自己的儿子。虚弱的母亲无力接受这个事实。尊者将母亲痛失爱侣的不幸、儿子发病恶意归因为母亲自身的错误，强化对母亲的否定会让一个本就虚弱的人陷入极度的无助。尊者要求母亲动手杀了陈桂林来表明皈依教会的忠诚，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母亲的困境。母亲心里隐约不认可，不愿意杀人，但深感无助的她已没用反抗的力气，两相逼迫下只能自毁。一个有一定财产积蓄的单身母亲，不同于程小美母女作为社会边缘人面对赤裸裸的暴力时的无助，但人心的虚弱让她将自己推向深渊。

话说回来，电影镜头一切，受害母亲和陈同被埋与地下，而陈从地下挣开棺材板，破土爬出，画面中喷涌而出的原始的生命力令观众无不动容，我想这也是观众爱他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