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

2023年8月份，《长安三万里》热映，我也跟着去凑了一下热闹。

（在线观看《长安三万里》：

https://mp.weixin.qq.com/s/ZoFyjvqr_utZZnAHXzsq8w）

我自以为对历史有一知半解，看这样面向大众的电影最少历史方面不会有太多的知识肓点，但看完电影后，还是感觉对其中有些历史事件的来龙去脉不是太清楚。

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读唐诗，顺便把相关的历史补了一下，重新又看了一遍《长安三万里》，感觉可以把其中的历史粗粗梳理一下，以下就为我的梳理，梳理顺序以片中出现的场景（事件）为序。

高适战吐蕃

在电影开篇，剑南西川节度使高适率领唐军在四川松州云山城与吐蕃军激战正酣，并出现“大唐广德元年十二月”字幕。

背后的历史是：

在此前一年（公元762年）唐玄宗、唐肃宗先后死去，唐肃宗长子李豫即位，是为唐代宗。

广德元年（公元763年）即唐代宗广德元年，这一年的二月份，安史之乱才刚刚平定。

电影开篇的历史背景，据《旧唐书•吐蕃传》记载：

广德元年（公元763年）九月，吐蕃寇陷泾州（今甘肃泾川北）。十月，寇邠州（今陕西彬州市），又陷奉天县（今陕西乾县）。遣中书令郭子仪西御。吐蕃以吐谷浑、党项羌之众二十余万，自龙光度而东。郭子仪退军，车驾幸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京师失守。降将高晖引吐蕃入上都城，与吐蕃大将马重英等立故邠王男广武王承宏为帝，立年号，大赦，署置官员，寻以司封崔瑰等为相。郭子仪退军南保商州，吐蕃居城十五日退，官军收上都，以郭子仪为留守。

高适大战吐蕃军本为牵制吐蕃，以解长安之围，但电影中的时间是“大唐广德元年十二月”，那时吐蕃军已经退出长安，显然是一个小小的时间错误。

另外，并不像电影中表现的，高适妙计为严武歼灭吐蕃军做好了准备，而是其在与吐蕃军的对抗中并无建树，《旧唐书•高适传》记载：

代宗即位，吐蕃陷陇右，渐逼京畿。适练兵于蜀，临吐蕃南境以牵制之，师出无功，而松、维等州寻为蕃兵所陷。

如果我们只相信教科书上的知识，会以为自文成公主入藏，从此唐朝与吐蕃世代友好，事实上，从唐太宗死后，吐蕃就与唐朝打打谈谈，谈谈打打，几乎贯穿了唐朝的整个历史。

《旧唐书•吐蕃传》几乎就是唐与吐蕃战与和的历史。

王贞平《多极亚洲中的唐朝》之《唐与吐蕃》一章中说：

多极亚洲中的唐朝

8.0

[加]王贞平 / 2020 / 上海文化出版社

吐蕃自从与唐建立关系以来，一直认为自己与唐是对等关系，而不是听命于宗主的属国。吐蕃君主怀着向家园之外扩张的雄心，将势力范围拓展至昆仑山脉以外。他们在青海高原建立基地，阻断丝绸之路，威胁并击败了西域的绿洲国家，挑战唐朝对西域的统治。

到了唐玄宗时期，吐蕃依然是唐王朝头号劲敌，王炳文的《杜甫的历史图景：盛世》中说：

杜甫的历史图景：盛世

8.3

王炳文 / 2024 / 岳麓书社

玄宗朝的对外军事战略，大致可以总结为：瓦解突厥，控扼两蕃，争雄吐蕃……吐蕃在8世纪强势崛起，向周边持续扩张，在安西四镇、河陇两道以及剑南都与唐朝产生直接冲突，成为唐朝的头号劲敌。

显然，开元、天宝之际的唐朝并非如杜甫《后出塞五首》中所说是“六合一家”“四夷孤军”，而是面临着复杂多变的周边环境。

玄宗拓边的根本原因，仍然在于保障唐朝自身的政治安全。

关于安史之乱后唐朝面对的军事困境，白居易《西凉伎》（元和四年，809）云：

自从天宝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凉州陷来四十年，河陇侵将七千里。
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缘边空屯十万卒，饱食温衣闲过日。

（节选）

高李相识，高杜相识

在电影中，高适与李白相识于洞庭湖畔，高适去往长安途中；高适与杜甫相识于歧王府，高适献技之时，与历史事实不符。

在电影中，李白告诉高适，他的行囊中装的是好友吴指南的尸骨，这倒是事实，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李白说：

……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禫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间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骨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

天宝三载（744年），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在洛阳与杜甫相识，他们同游梁宋，并拜访高适，彼年李白四十四岁，高适四十一岁，杜甫三十三岁，随后，三人又一起同游。李白作《梁园吟》：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

（节选）

开元二十六年（738）八月，杜甫与高适在汶阳（今山东泰安县东南）相识，晚年的杜甫在《奉寄高常侍》（唐代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成都）中有“汶上相逢年颇多，飞腾无那故人何”之句，而高适《东平路作三首》则更为明确地采用了“扁舟向何处，吾爱汶阳中”的说法。

相识多年后（唐代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夔州），高适、李白已经去世，杜甫在《昔游》《遣怀》中回忆了他们这段美好的时光：

昔游

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寒芜际碣石，万里风云来。桑柘叶如雨，飞藿共徘徊。清霜大泽冻，禽兽有馀哀。

（节选）

遣怀

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

（节选）

长安

高适约作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735）《别韦参军》中说：“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专家推断高适初入长安是开元十一年（723，有争议）。

在电影中，高适初入长安，被长安的壮丽和繁华惊呆了。或许比他早生几十年的唐代诗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能反映长安给高适的震撼：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节选）

张旭得书法之道

在电影中，高适赴与李白的一年之约来到杨州，路遇唐朝著名书法家张旭一路狂奔，口喊：“我得道了。”他怎么得道了？因为他观裴十二父亲舞剑，突然就悟了。

事实是，张旭在河南邺县时，爱看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并因此而得草书之神。

张旭自称：“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多年后（大历二年，767）杜甫在夔州所作《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呈现了公孙大娘精湛的剑艺：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㸌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节选）

柘枝舞

在电影中高适应李白之邀，二入长安。李白正和酒中八仙的其他七仙在曲江畔胡姬酒肆中狂欢，胡姬在跳柘枝舞。

在这个狂欢派对中，还有李邕、王昌龄等的身影。

李白在出川前曾拜访时任（719年—721年）渝州（今重庆市）刺史的李邕求引见，遭其冷遇后，作《上李邕》表达不满。李邕似乎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李白的《前有一樽酒行二首•之二》再现了胡姬酒肆中狂欢的情景：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柘枝舞》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著名“健舞”。

[美] 薛爱华《撒马尔罕的金桃》这样描述：

撒马尔罕的金桃

8.8

[美] 薛爱华 / 2016 /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柘枝舞”是因起源于现代的塔什干附近的地区而得名的。舞柘枝者是两名女童。她们的身上穿着饰有银带的五色绣罗宽袍和典型的西极才有的窄袖罗衫，头上戴着尖帽，帽子上装饰着金铃，脚上穿着红锦靴。演出开场时，台上有两朵人工制作的莲花，莲花绽开之后，两名舞女从花瓣中缓缓地显现在观众面前，然后随着急剧的鼓点翩翩起舞。这是一支含情脉脉的舞蹈：舞女频频向观众暗送秋波，舞至曲终，则脱去罗衫，裸露出圆润丰腴的酥肩⋯⋯

在注解里称：

还有一种经过改编的独舞形式的柘枝舞。在宋代，柘枝舞曲由一个人独舞，男童合唱队伴唱。这与唐代的柘枝舞已有明显不同。

白居易有《柘枝妓》诗：

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
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
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燕歌行

在电影中，高适第一次应募从军（28岁，开元十九年，公元731年），对军中腐败深感失望，返乡途中于小客店写下了《燕歌行》。

事实是，作于开元二十六年（738）高适由淇上归梁宋之后，留下了：“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等千古名句。

石堡城（今青海省湟源县日月乡石城山）

作为战略要地，石堡城唐、吐曾反复争夺，开元17年（729），信安王李祎率军攻下石堡城；天宝八载（749），陇右节度使哥舒翰率军攻下石堡城。

在电影中，作为哥舒翰的幕僚，高适参与了后一次的攻城战。

事实上，高适于天宝十二载（753）才入哥舒翰幕下。高适入幕履职时，杜甫作《送高三十五书记》赠别：

黄尘翳沙漠，念子何当归。边城有余力，早寄从军诗。

（节选）

严武

电影中，严武没有出现，但高适口中提到过，接任高适的正是严武。

因为祖父杜审言的关系，杜甫和严武的父亲是忘年交。

《旧唐书》《新唐书》都记载有一次杜甫喝大了直呼严武父名，旧《旧唐书》记载严武一笑了之，《新唐书》记载严武很生气，欲杀杜甫。

事实是，无论是高适还是严武在四川任职期间对杜甫都多有照顾，“杜工部”之名来源正是因为在严武赏识下，杜甫担任了检校工部员外郎，做了严武的参谋。

杜甫和他们两个都曾多次以诗唱和。

杜甫曾作《奉待严大夫》云：“殊方又喜故人来，重镇还须济世才。常怪偏裨终日待，不知旌节隔年回。”

公元765年，严武突然病亡，杜甫作《哭严仆射归梓》表达其悲伤：“素幔随流水，归舟返旧京。老亲如宿昔，部曲异平生。风送蛟龙雨，天长骠骑营。一哀三峡暮，遗后见君情。”

在一年多后的《八哀诗•赠左仆射郑国公严公武》中，杜甫高度评价了严武：“诸葛蜀人爱，文翁儒化成。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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