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猪

把自己相当粗浅的想法记录下来的主要动因是看到太多难以认同的观点，其实看《红猪》时我并没有像看许多非常喜欢的电影时那样有很多第一时间的情感上的触动，大概是因为我对飞机并没有很痴狂，但仍觉得影片中许多设计相当漂亮，越梳理回味越被打动，故在此罗列一二。

波鲁克从荒谬的战争中侥幸逃生，在幸存者愧疚与对世界与人类强烈的不信任与厌恶中自我放逐为猪，或者说选择了猪作为其社会身份示人，这也解释了一个相当奇妙的情节，为什么纯善的少女菲儿在远离人类文明的小岛上还得是在深夜的火光中发现波鲁克在看向她的前一瞬间是人的模样——只因他本来就是人啊。这份在影片里完全不加解释的笃信与天真正是宫崎骏电影中足够迷人的地方。本片最大的悬念如何由猪变人在任性地提前揭晓后又在一场滑稽的赤身肉搏后给出解答：明了自己仍有爱人等候还获得了象征着无限美好的少女的吻的波鲁克，在爱与希望中得到了以人的姿态活下去的勇气。撇开简明的剧情来说，全片几乎是宫崎骏自己的性癖集合，远超乎寻常的大量飞行在天空与海洋之间绮丽壮阔的奇观恐怕比任何一部真实描绘飞行器的纪录片都要动人，我想这也是本片之于大部分吉卜力影片中很特别的一点，只因它是宫崎骏对心象世界最无保留最为纯粹地投映：无论是云海平原中升起的飞机组成的璨渺银河以示对所有如苍蝇般落海牺牲的人的令人印象极深也是极富个人特色的哀悼，还是在影片滚完所有演职员名单后出现的无比洁白的云山云海中飞行的猪/人，后者我相信就是常存于宫崎骏心中最接近永恒的场景。影片的存在本就是在证明人的心象世界在绝对的天真中究竟可以达到怎样的宏丽，叫人忍不住去相信抵达圣地的路径的确就存在于人的内心，或许这是比任何少女的吻都更有效地能解除魔咒的秘密。

有几处描写很喜欢：影片开头的空贼绑架女童时展现出了意想不到的笨拙与纯真，添了不少喜剧色彩的同时也暗交代了这群沦落为空贼的人境遇的不得已；纯情的卡地士追求吉娜心切但得知红猪就是吉娜一直等待的人后同红猪决斗时还帮忙传达了吉娜的心意；菲儿在大家都埋首闭眼做着“原谅造飞机的都是女人”的祷告时俏皮地向一开始并不信任女性能力的红猪眨了眨眼，无疑这里传递出的意思是新时代年轻女性对红猪所秉持的保守的大男子主义的一处活泼轻巧的反叛。只是谈到这部片子表露出的性别意识，尤其涉及到还出现了菲儿的婚姻归宿成为比赛赌注的情节（不过这里我觉得剧情更想强调的是菲儿与波鲁克在这个比赛中成为了命运共同体），加上有些还蛮无聊的基于性别的笑点安排，可以说处在一个相当保守的框架中，不过我暂且并没有以《红猪》为对象去剖析其中表露的性别意识的能力与兴趣，故不再多言。

至于很多人反感的少女和熟女同时爱上肥仔大叔的桥段，这样的设置肯定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宫崎骏自身的性癖，他是又喜欢勇毅少女又喜欢迷人熟女，女性观众会讨厌这类典型的男性的自恋叙事是很能理解的。不过除此之外，我也会把菲儿理解成承载着“人类还有希望”的象征的人，而这样一位希望的象征听过波鲁克的传说、改造过波鲁克的爱机、见过波鲁克真正的样子、听过波鲁克亲自讲的往事还作为赌注切身参与到波鲁克的比赛中，可以说她已经相当深入地考察过波鲁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猪，所以最后她能那么轻地给予波鲁克不含任何情欲的吻，既是爱慕之心的体现更是作为一种波鲁克同自己一样是货真价实的人的认同。这样从第三方视角赋予波鲁克绝对认同的人物定位也是难以安排到与波鲁克青梅竹马相识甚久的吉娜身上的。

但说来说去，无论是被两三句台词丰富起来的形形色色的群像或是被着力描绘的活在与人类社会的矛盾之中的波鲁克，《红猪》的绝对主角还是天空大海与飞机，故事更像是顺带的，不仅松散还带有理直气壮的牵强，与其说是被它说服不如说是被暴露无疑的创作者深切的执念说服——天空会不分彼此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坟墓。仅是这一深切到一再具象化的执念便值得一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