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味

熟悉的闽南语以及很多场景都很亲切

想起骆以军故事便利店的最后一集以及其中一段话。

“这大圣却才束一束虎筋绦,拽起虎皮裙，执着金箍棒，径奔山前，找寻妖洞，转过山崖，只见那乱石磷磷，翠崖边有两扇石门，门外有许多小妖在那里抡枪舞剑。”

不知多少次了，都是这个场景，这个美猴王交代八戒、悟净，看护好师傅，他驾起筋斗云去寻斋饭，但总是千交代万交代，甚至用金箍棒将那个平地下周围画一道圈子，请唐僧坐在中间，命令八戒沙僧侍立左右，把马和行李都放在近身，对唐僧合掌道：“老孙画的这圈，强似那铜墙铁壁，凭他甚么虎豹狼虫、妖魔鬼怪，俱莫敢近。但只不许你们走出圈外，只在中间稳坐，保你无虞；若出了圈儿，定遭毒手，千万千万，至嘱至嘱。”

然而每次等到他在荒山野岭中好不容易弄些吃的回来，师傅师弟总是不见了，总又是天地间只剩他孤零零一个，总是他必须再弄本事叫出土地、山神，打探出这附近有哪个魔王占了山洞，他好去夺门打寨，用棒子和对方来场硬仗，把师傅夺回。

这要怎么说，总是被辜负，总是被不信，然后总是被外头妖魔绑去，还是总得他来想尽办法，打不过得上天下地靠老关系，调天兵天将或菩萨、罗汉来助拳，或是自个变成蟋蟀，变成黄皮壳蚤或小蜜蜂这些小虫子混进洞里。

我跟美猴王说，你这个性跟我父亲年轻时特像，当时他几个一起从大陆跑来台湾的结拜兄弟，跟他调钱，说要追个小姐，要买脚踏车或者买套西装，或是要结婚了，我父亲总是逞豪气说没问题。

其实看我妈两个愁眉苦脸，又标会，又向银行贷款或是卖自己的脚踏车，弄得我们小时候总觉得家里特穷，我妈都要等市场快收了才跑去跟菜贩买那些看起来丑了、黑了的蔬菜瓜果，或是已经不新鲜的有臭味的小鱼回来，假装兴高采烈，炒得热腾腾哄我们吃。

后来我爸这些兄弟各自成家，除了出麻烦时，也从没见他们真的把我爸当自己大哥、自己亲人。哥们儿聚会时，那些女人们神头鬼脸，娇气十足，东嫌西蹭，颐指气使的，好像我妈是个穷婆子，我们是穷小孩。

我跟美猴王说，你还让我想起一些我母亲的年代的好女人，她们的老公明明是烂咖、渣男，在外头搞各种生意，资金转不过来了，全是这些好女人去跑，也是标会或是跑当铺，或赔笑脸跟自己娘家姐妹借。搞得大家都躲着她，她也不怨不悔。

但这种女人通常本事大、人缘好，之后还可以弄个小店面，攒钱分期买个房子。

等老公在外头生意做起来一定搞外遇，跟哥们儿混酒家。最糟的是赌，最后通常还是把女人的房子拿去抵押。

我们听到这样的说法，人类历史每个巨大的文明跳跃，那些发明都是人类这个个体各部分的延伸，譬如电视、天文望远镜，这是人类眼睛的延伸；汽车、火车甚至电梯，这是人类脚的延伸；枪或是洗衣机、电钻，这是人类手的延伸。

“美猴王呢？他在当时被发明出来，除了他那可以变成巨灵的身躯，他可以72变，他自由穿梭天地，玩弄神仙，和佛陀嬉耍。他的猴毛可以变出无数分身，他的如意金箍棒一旦无限伸长，可以捅破天庭。这个发明如此跳脱于那整个文明的任何物理学限制，但他偏偏那么忠心耿耿，跟着不珍惜他的师傅，一路上在扮演即刻救援，在他许多次，独自面对想办法要把师傅和师弟们就回来的灵感、创意，上天下地找方法，托人脉的时光。

我觉得他是那个时代，人们从他们无言于生命之苦，从脑额叶投射发明的一个完美机器人，它收纳隐藏了人世间那像我爸，或我说的那些古典时期的好女人，他们的对所爱之人的无止境、无怨由的赠与和牺牲。

真实的人不够强大，一生的被辜负，最后总是歪斜垮掉，然而，美猴王他可以无止境的被辜负。”